晚清年间,基于一省或一地之利益,与清廷所代表的国家利益矛盾冲突的情况已频频发生。太平天国引发的危机,极大地破坏了作为清朝中央集权主要支柱的财政与军事体制,地方督抚的权力迅速膨胀。甲午战争后,以进一步放权为基础的各种新政陆续出台,地方不仅控制了大部分厘金,而且实际掌握了军队,控制了工商厂矿与铁路的兴建。接下来的庚子之变,引发了更大的权力危机。唐才常等以“勤王”为名,志在“创造新自立国”的自立军起义;两江、湖广及两广总督等拒绝听从清廷之命,实行“东南互保”,与列强媾和,都在在反映出地方各阶层新的利益需要,正推动着南方各省迈上“准备自立变政”的道路。
辛丑条约签订后,各地汉人对满清中央的统治及其政策已愈发不信任。因此,在海内外华人中,除了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无论立宪、革命两派的志士,都有将来须仿效联邦制度的设想。”孙中山、梁启超都主张学美国或德国的联邦制,先搞地方自治。梁公开声称:欲建一“完全之国家”,理当“博采文明各国地方之制,省省府府,州州县县,乡乡市市,各为团体,因其地宜以立法律,从其民欲以施政令”。
欧美联邦制经验,不仅对国内地方自治运动兴起起了重要的催化作用,也进而刺激了以乡土情结为基础的自立思想。
1902年,与梁启超一道亡日的广东人欧榘甲出版了题为《新广东》的小册子,公开主张:“广东者,广东人之广东”,称“广东人实为广东地主,则广东之政权、财权、兵权、教育权、警察权、铁路矿山权、土地所有权、森林权、海权,莫不宜自操而自理之,以广东之人,办广东之事,筑成广东自立之势,以建全中国自立之起点”。1903年,留日学生杨笃生撰文《新湖南》,响应欧榘甲的《新广东》,提出:“湖南者,吾辈之家室也”“湖南者,吾湖南人之湖南也”,并称:“欲新中国必新湖南”。欲新湖南,只有“独立”之一法,即应“辟湖南巡抚衙门为独立之政府,开独立之议政院,选独立之国会员,制定独立之宪法,组织独立之机关,扩张独立之主权”。
此种以省为单位,“自治”“自立”甚至“独立”的呼号、宣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国人乡土观念、省籍情结、地方主义迅速膨胀发酵。影响到留日学生,不仅多以省籍或地方为基础结成同乡会,而且多以省籍为结合出版杂志,宣传具有地方意识的政治主张。
当然,与早年流亡东南亚的华侨不同,这时留日学生直接面对的是汹涌的民族主义思想浪潮,他们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国家归属,也不能无视地方与国家的互存关系。无论是欧榘甲,还是杨笃生,其实都肯定地承认说:严格省界,推动自立,根本目的还是要使全中国像日耳曼或美国那样,能够有自立之一日。
为什么爱国、建国,先要从爱乡并从地方自治做起呢?1903年旅日江苏同乡会成立时,对此回答得很坦然:“爱国必自爱乡起。”直隶宣化同乡会成立时,也这样说。宣言称:“爱乡心者,爱国心之母也。我宣人皆爱我宣,则我国人皆爱我国矣。”
把国家按地区分成你一块、我一块,各管各的,不会造成隔阂与分裂吗?学生们的看法恰恰相反。他们宣称:其一,“夫一省之地,必有独立之精神,然后可以救其地之人”。其二,“他省虽有热心办事者,不能借箸代筹”。平时全不熟习他省、他府、他县之外省、外府、外县人,纵具热心,亦不能为他省、他府、他县谋独立自营之事业。其三,“各国革新,无不从地方自治起,使人人知省界”,使“人人自卫其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