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之所以为人,就因为人具有理性。如果树木或者野兽在成长,那么真的,人当然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从前的人生活在森林之中,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法律作指导,仅仅受其自然的需求和欲望的支配,其群体内部绝无秩序可言;因此,与其将他们看成人,不如把他们当做野兽。 对人类及其能力的新的强调,显然比早先中世纪的观点更有助于海外扩张。另一方面,这一点很易被夸大,故需认真纠正。实际上,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并不着重科学。当时一些最主要的人物看待事物,往往是从哲学和美学的角度出发,而不是持怀疑和客观的态度。他们程度不同地保留了某些中世纪的思想方式。他们坚持相信和赞美那些怪诞的和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他们继续寻找哲学家的点金石。他们仍然相信星占学,并将它误作天文学。宗教改革运动也没有改变这种反人文主义者的倾向。16世纪时,路德和加尔文认为人类孤弱无助和腐败堕落的观点,正如人文主义者对人类的颂扬,是一种新的见解,而且其影响较后者要大得多。实际上,宗教改革运动代表一种只是在16世纪变得更强烈的反观世主义和反求实主义的倾向。 从事海外扩张的伊比利亚的先驱者肯定不是人文主义者。例如,航海家亨利王子被他同时代的人描绘成是一个刚直、虔诚、勇武的禁欲主义者而非人文主义者。虽然他总是慷慨地资助海员和测绘人员,但是,对于学问和各种技艺并不感兴趣。人们传说,他曾在萨格里什兴办一所教授天文学和数学的学校,那仅是一则虚构的故事。有位研究欧洲扩张的著名历史学家说:“不管对文艺复兴作何解释,……地理大发现的早期的进行是在中世纪的种种动机和设想的伴随下,独自开始的。亨利王子和他手下的船长们基本上都是中世纪的人。甚至哥伦布……从事他那举世闻名的冒险事业时的思想大体上也是中世纪的,传统的。” 因此,用“新的智力水平”所能解释的与其说是1500年以前欧洲扩张的起因,不如说是1600年以后欧洲扩张的动力和具有不可抵挡的力量的缘由。不过。对后者加以解释,其本身也非常重要。事实依然是,在西欧,曾有过一场思想骚动,而在欧亚其他地区则没有。这一根本的不同之处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在中国,儒教继续在社会中居支配地位。它尊崇老年人,轻视年轻人;尊崇过去,轻视现在;尊崇已确认的权威,轻视变革;从而,使它成为保持各方面现状的极好工具。最终,导致了处处顺从、事事以正统观念为依据的气氛,排除了思想继续发展的可能;这一点有助于说明为什么中国尽管最初在发明造纸、印刷、火药和指南针方面取得了辉煌成就,但后来却在技术上落后于西方。中国人在作出这些早期的发明之后,未能提出一系列科学原理。 欧亚其他国家的情况基本上与中国相同。例如,在奥斯曼帝国,穆斯林的学院为了强调神学、法学和修辞学而不惜舍弃天文学、数学和医学。这些学院的毕业生对西方正在做些什么一无所知,而且也毫无兴趣去弄清楚。没有一个穆斯林土耳其人会相信,一个信基督教的异教徒能教给他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虽然有时也会出现某个富有远见的人,警告人们要注意这种将奥斯曼帝国与邻近的基督教世界隔开的思想的铁幕所带来的种种危险,但这样的人极为难得。土耳其著名的历史学家、文献学家和百科全书编纂者卡蒂布·切莱比是其中的一个。他生活在17世纪上半世纪。因出身于贫困家庭,他未能受到正规的高等教育。不过,结果是塞翁失马。他可不必对穆斯林的圣学进行表面的、析理过细的专门研究,而这种研究当时已成为土耳其教育的主要特点。他靠自学成材,这一事实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他何以会对西方的学问毫无偏见。 切莱比一生著述颇多。在土耳其舰队于1656年遭到惨败后,他编了一本简明的海军手册。在该书序言中,他强调了掌握地理学和地图测绘学的必要性。他写道: 对于负责国家大事的人来说,地理学是一门必须掌握的学科。他们可以不清楚地球的全貌,但他们至少应当熟悉奥斯曼帝国及其邻国的地图。这样,当他们必须派军队作战时,就可以在掌握知识的基础上进行,入侵敌国和守卫边疆也就会成为一件较容易的事。与那些对地理学一无所知的人商议,是决不会取得令人满意的取代地图的效果的,即使他们是当地富有经验的人。这类富有经验的人大多不能粗略地绘出自己家乡地区的地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