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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冬天的早晨，我来到杭州城北的运河附近，寻找曾经繁荣过的水乡文明的遗迹。偶然地来到了这个叫“小河直街”的地方。在一片现代的厂房、公寓、废墟之间，静静地伫立着这样一些老房子，在通往三墩镇的小河岸边罗列着。天空是灰的，还略有些雾，寒冷的空气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打转，江南的面容在此时显得愈加含蓄而深沉。虽历经多年沧桑，无人打理，却在纷乱陈旧的外壳下，依然可以感受到当年的妩媚与辉煌。
我徜徉在这古老的街上：栗色的活动木板门、水亮的石板路、窄小的里弄、苍老的石头门槛和台阶，映入眼睑的一切是那么遥远而又亲切......房子里飘出了红烧肉和豆腐干的香味，望进去蒸气腾腾的，使我不禁想起了小时侯在杭州过年的情景。那时侯，杭州有很多象这样的老房子。外婆、外公、还有很多其他亲戚，住在城的各个角落。杭州城是那么小、那么亲切，好象无论到哪里都有可亲的长辈，烧红烧肉给自己吃，准备了温暖的红缎子棉被。还有很多伙伴，在这样的街上一起玩耍、放鞭炮。记得天晚的时候，暮色中，一个个临街的、临河的窗子逐个亮起了灯，姨妈召唤着我们回去吃饭...我们还想多玩一会儿、跑的更远些，却被这诱人的饭香吸引，于是回到木板门里，在黄色的白炽灯下，看着外面的世界沉入黑暗与寒冷中...
我的童年，是80年代初的事了，好象已经非常遥远。后来，亲戚搬家了，老房也都拆了。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在钢筋混凝土的高楼间、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度过的，很少再回忆起那时侯的情景。然而，这里的老房子，却要比我的年纪大得多，有多少人曾经在这样的街巷、水岸、小桥，这样的城市中度过他们的一生？这里留下过多少美好的记忆？——无人知道了。一切曾经的辉煌与幸福、衰败与凄苦，都随着记忆的主人永远地消失在这里的空气之中。只有一些片段，被不经意地保留在一些资料中，成为后人弥足宝贵的精神财富，引发了无限的想象。 我感到奇怪：人，应该只对自己的未来感兴趣。为什么那些过去的故事和场景，却也如此吸引人呢？难道过去的事还会发生？难道以后还能看到那挂满灯笼的河道两岸，听见河边茶楼中传出的评弹与喝彩吗？难道还会有那种纯洁的旗装与长衫之间的爱情，在小镇的街巷重演？不会的。这一切并不如周庄的房子那样，可以用钱重新建设。几十年前的时候，有钱的人和有文化的人，都住着这样的房子，听着这样的戏。如今，有钱的、有文化的早就住在了新的世界，只留下了那些城市的最底层，退守在这样被遗弃（或是暂未被开发商发现价值）的角落，也只剩着一些冥顽不化的遗老遗少，还在湖滨六公园扯着嗓子、摆着架势、摇着脑袋，重复那些传了百年的唱腔，而在回家的路上，穿马路遇见一辆气派的现代轿车，就仿佛当年的八旗兵遇见了洋枪洋炮，全没了底气。没有了社会的参与和支持，就没有了真正的灵魂与力量。这一切的衰败就不可避免了。周庄只是一个富丽堂皇的空壳，沈万三早就走了。现代的沈万三们，有点人气的，也只能花点钱，在写字楼里遥控着周庄的工地，给那曾经的繁荣立一个纪念碑。他们确也功不可没，因为虽然只是个外壳，却至少还存在这个世上。不然，几年后，那里便不是在穷苦人的经营中一日一日破旧下去，直到最后毁于天灾，就是如同其他的老房子，被拆了以应“城镇发展的需要”，由此彻底地从地球消失。到那时，连立个碑都找不到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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