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无论是花茶还是绿茶,煎茶还是煮茶,散冲还是袋泡,茶的味道永远芬芳而迷人。喝一杯凉茶,追问古今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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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轻柔曼妙的乐曲声里,茶艺在表演者娴熟优雅的动作下缓缓地进行着。静,雅,淡,恬,意味深远。观看茶艺表演着实是件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事,轻轻巧巧一举手便是万千风味。在袅袅茶香里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经常去的那个茶叶作坊,沉沉的陶醉于那醇厚而又芳香的炒茶清味中。自古至今的繁盛茶事逐渐在脑海里晕染开来。
石碾轻飞瑟瑟尘,乳香烹出建溪春。世间绝品人难识,闲对茶经忆古人。从最初的药用菜食逐步发展成为现在最普遍的饮用品茗,茶似乎渐渐地不同于柴米油盐酱醋的凡俗了,然而比起书画琴棋诗酒花来,她又更像是沾染了人间烟火气息的清绝仙子。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窗明几净的雅舍中,熙熙攘攘的街头巷尾,月白风清的溪旁泉边,无处不见她清丽秀气的身影。潜移默化中她早已深入到百姓的琐碎日事中以及文人骚客的诗意情怀里,自成一家,发展成为一种至朴至雅至深至玄的茶文化。
茶的日常品饮大约始于汉代,及至隋唐均是碾末后用鍑即锅煮着喝,并从解渴式的粗放饮法提升到细煎慢啜式的品饮,以至形成饮茶艺术。宋元间则煮水不煮茶,是用水冲点末茶,直到明代以后,炒青茶出,才改革为全新的搓泡法,并一直沿袭至今。而此间的万千变化却不是依着几句话就可以述清道明的。在这千年的时光里,纷繁多样的茶事如万花筒般层出不穷,带着茶文化独有的特点或多或少地影响着中华文化的发展变迁。
“苏兰薪桂,竹里煎茶”,这是唐人饮茶的方式。把茶叶加工制成团饼,饮时用舂法,则是唐代最为流行的。刘禹锡在《西山兰若试茶歌》里描绘的“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宛然为客振衣起,自旁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沏下金沙水……新芽连拳半未舒,自摘至煎俄顷余。”就是一种即采、即烧、即时煎的做法。由于唐文化的开放性与创造性,茶叶流通车载船济非常顺畅,开茶马贸易之滥觞,于是便直接促成这样一个“比屋之饮”的兴盛景象,同时也确立了贡茶、税茶、以茶销边等项目。而中唐时陆羽《茶经》的问世,为茶文化定下了崇尚俭德、积极进取的基本格调,超脱茶的自然属性,发掘出了其精神与文化意蕴,标志着我国茶文化发展的新高度。也因此“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各种茶会兴盛繁荣一时,在与不同社会阶层及思想流派的碰撞下初步形成了综合性茶道文化体系。更有茶与诗的完美结合,唱响了一曲曲精美绝伦的天仙配,使两者都有了辉煌的发展与飞跃,至今《全唐诗》中还保留着近千首与茶相关的诗。诗人们相约萧萧竹林,煎茶吟啸,接诗对句,探寻人生之道,推究茶文化的深厚底蕴。
“泛花邀坐客,代饮引情言(陆士修)。 醒酒宜华席,留僧想独园(张荐)。 不须攀月桂,何假树庭萱(李萼)。 御史秋风劲,尚书北斗尊(崔万)。 流华净肌骨,疏瀹涤心原(颜真卿)。 不似春醪醉,何辞绿菽繁(僧皎然)。 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陆士修)。”
这首《五言月夜啜茶联句》便是在这样一个幽篁碧碧、茶香袅袅的清闲雅境中诞生于六位诗人的笔尖。以茶修身,以茶养性,茶道是唐代诗人的一种精神寄托。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不可饮无茶。
时光流转,唐人且行且吟的煮水煎茶被宋人弹唱成了举世风靡的绝代词曲。“蓬山点茶竹荫里”写的就是宋人饮茶的飒飒风华。何谓点茶?以汤瓶煎水,置茶末与盏中,将二沸之水注入盏中,以茶筅辅助击拂,即谓之“点茶”。历经五代十国的割据混战而建立的宋国,推行“抑武扬文”的政策,使宋代成为了我国历史上集传统文化之大成的时代,却也是一个内敛的时代,统治阶级着眼于安内并追求安逸的生活,如此种种在茶文化上均有体现,致使茶的品饮更为精致,茶事愈加繁盛了。
除了在饮法上由煮到点的改变以及加工上由团茶到草茶的转换,茶这一尤物也开始渐渐的渗入到其它生活文化的要素中,挂画、插花、煎茶、焚香被成为“四般闲事”。伴随着城市集镇的兴起,夜市不禁,交易通宵不断,为茶馆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契机,茶事的发展至此到达了一个盛极难继的繁荣时期。茶文化精神在保持请高雅洁品性的同时,渐渐揉入了市民娱乐的成分,从此了俘获了天下世人的心。宋词的唱咏茶调比起唐代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随着雕版印刷技术的成熟,茶书的创作与出版出现了一浪浪的高潮。而在民间百姓眼里,茶也不再是只属于上层社会的佳品,“客来敬茶”从此成为了社会风俗的一部分。《梦梁录》详细记载了南宋都城临安一带的茶俗:“巷陌街坊,自有提茶瓶沿门点茶,或朔、望日,如遇凶吉二事,点送邻里茶水,倩其往来传语。”在衙门当差的人也常提着茶瓶到商铺请人喝茶,同时“乞贾钱物”,称为“龌茶”;和尚道士则“以茶水沿门点送”为由,以达布施之目的。茶不仅仅是赏玩寄情之物,也成为了人们联络感情,传递信息的重要媒介。
南宋茶馆的经营也颇有特色,“今杭城茶肆……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店面”,“四季卖奇茶异汤,冬月添卖七宝擂茶、葱茶或卖盐豉汤,暑天添卖雪泡梅花酒,或缩脾饮暑要之属”,不仅布置考究,花样繁多,而且分类细致,服务独到,三教九流无不适宜。“大街有三五家开茶肆,楼上专安着妓女,名曰花茶坊,如市西坊南潘节干、俞七郎茶坊,保佑坊北朱骷髅茶坊……盖此五处多有吵闹,非君子驻足之地”此为富家子弟花茶坊;“张卖面店隔壁黄尖嘴蹴球茶坊,又中瓦内王妈妈家茶肆,又名一窟鬼茶坊,大街车儿茶肆,蒋检阅茶肆,皆士大夫期朋约友会聚之处”,此为骚人墨客清茶馆;“车担设浮铺”,则是行人歇脚解渴的便利茶摊。而孟元老的《东京华梦录》中的记载则更让人感受到当时茶肆的兴盛,“东十字大街曰从行裹角,茶坊每五更点灯,博易买卖衣服图画、花环领抹之类,至晚即散,谓之鬼市子……归曹门街,北山于茶坊内,有仙洞、仙桥,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这里的茶坊是与夜游连在一起的,足见宋人经营茶馆的天赋以及茶对宋人多彩生活的贡献。
“北苑将期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鼎磨云外首山铜,瓶携江上中濡水。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斗茶味兮轻醒醐,斗茶香兮薄兰芷。其间品第胡能欺,十目视而千手指。胜若登仙不可攀,输同降将无穷耻。”谈及宋代茶文化,就不得不说斗茶这一风靡一时的技艺了。一般而言,斗茶的重在斗香斗味,如范仲淹所言,只有点出了“轻醍醐”的茶味和“薄兰芷”的茶香,才能算得上是斗茶高手。斗茶以茶白为贵。司马光曾与苏东坡开玩笑说:“茶与墨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欲新,墨欲陈。君何以爱此二物?”苏答曰:“奇茶妙墨俱香,是其同德也;皆坚,是其操一也。”一问一答间成就了一段墨色茶香的趣谈。因为文人的参与,斗茶愈来愈趋于技艺化,形象化,使品茶活动逐渐成为了一种精神享受。
“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蒸水老禅弄泉手,隆兴元春新玉爪。二者相遭兔瓯面,怪怪奇奇真善幻。纷如擘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银瓶首下仍尻高,注汤作字势嫖姚。”著棋、写字、分茶、弹琴是宋代士大夫与文人的必修之技,分茶同斗茶一样,在当时玩得都很普遍。“近世有下汤运匕,别施妙诀,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注汤幻茶成诗成画,谓之茶百戏、水丹青,即为分茶。有个叫福全的佛门弟子,精于分茶,“能注汤幻茶,成一句诗。并点四瓯,共一绝句。泛乎汤表”,常引得施主上门求观,颇有点自负,就嘲笑起茶神陆羽来了——“生成盏里水丹青,巧画工夫学不成。笑当时陆鸿渐,煎茶赢得好名声。”
分茶兴盛之极时还曾传入女真国,至元明时虽仍有分茶余韵流泽,却早已不复前朝盛况了,清以后则未见玩分茶的相关记录,这朵茶艺奇葩终是失传了。也许是在斗茶分茶中流露出的赏玩游戏趣向与茶的真性情颇有不合,才导致了后世明人的反拨,从而渐行渐远,渐远渐逝。
随着茶戏的沉默悄然,龙团凤饼也开始淡出人们的视线,返璞归真的散茶诞生在明人的手中,这种简化的生产品饮方式使差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倍加贴近,从而开创了茗饮艺术的新局面,并一直延续到现代。明代文人嗜好茗饮,风流倜傥,追求精神上的放松忘形,不但改饼茶为散茶,开千古品茗之风气,也更加讲究品茶的精致细腻,对择茶、选水、配具、火候、环境、茶侣等都有着不同的要求。“以砂者为上,盖既不夺味,又无熟汤气”的紫砂壶便是自明代兴起的。
清朝历代皇帝均嗜茶,宫廷饮茶之风盛行。康熙年间朝廷曾举行两次大规模的茶宴——千叟宴,邀请一千名六十岁以上的老臣参加,君臣同饮,荣华共享。乾隆在位时,每逢新年必择吉日在重华宫举行茶宴,亲自主持。茶宴中由皇帝出题定韵,群臣自然竞相赋诗联句,热闹非凡,尔后品香茗食点心,品的是名美味更美的“三清茶”,由梅花、佛手、松实沃雪烹煮,正所谓“梅花色不妖,佛手香且洁。松实味腴,三品殊清绝”。更有好事者把戏曲引入茶馆中,在茶馆内专设戏台,如京剧大师梅兰芳所言“当年的戏馆不卖门票,只收茶钱,听戏的刚进馆子,看座的就忙着过来招呼了,先替他找好座儿,再顺手给他铺上一个蓝布垫子,很快沏来一壶香片茶,最后才递给他一张也不过两个火柴盒这么大的薄黄纸条,这就是那时的戏单”。虽然显得有些世俗,但这也正说明了茶在民间的兴盛繁荣,已然与人们的生活娱乐浑然一体了。
茶话会则是20世纪初出现的一种时髦的集会,而在1989年由台湾的蔡荣章先生创办的新颖而又符合现代人标准的无我茶会如今已发展成国际性茶文化活动。无我茶会,顾名思义宣扬的是一种“无我“精神,要求参加者摒弃私欲,本着平等的观念、平和的心境,通过泡茶、奉茶和品茶,体验人世间的真善美。人人都以泡好一杯茶为宗旨,追求的是技艺上的精益求精;参与者彼此默契,共同遵守公共约定,表现出一种团结协作精神;无论与会着的多寡,会场总是秩序井然,全然没有喧哗吵闹之声。无我茶会的精神契合当今人们的审美情趣,而且操作简单易行,很快就成为了民众社交活动的新形式。在中、日、韩、美等地每两年举办一次大型的国际无我茶会,并通过茶会不断的向全世界传播茶平和冲淡的人文精神。
然而,当我们在讲台下听讲茶事风韵,心生向往时,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在20世纪中叶茶文化的发展遭遇了一段不堪的经历,受到了很大的抑制,尽管改革开放之后饮茶之风再次席卷中国,却不胜往日的辉煌了,新生一代的饮茶习俗似有衰微之势,加上牛奶、可乐、咖啡等饮料的出现,茶似乎不如以往深受钟爱了。进入餐厅,服务员开始奉上牛奶;书桌茶几上,冒着热气的是香浓的咖啡;客来敬茶依旧普遍,却也纠缠着果汁饮料的身影……询问旁人,竟也有人答道未曾泡过茶,更不用说效法李清照的饮茶行令,体味村田珠光富于禅宗的“寂静茶”,或者像品茶专家汪星伯一样忽发雅兴,“前一晚先将碧螺春用三皮纸包作十余包,安放在莲池已经开发的莲花中间,早起一一取出冲饮,先还不觉得怎样,到得二泡三泡之后,就莲香沁脾了”。
好在茶叶是从来不需要赶时髦的,它们待在自己的角落里,远离功名,神情自若,散发着古老而又依旧迷人的馨香,惹得人们不禁多看几眼,渐渐地,青藤茶馆热闹起来了,梅家坞茶园生气勃勃,茶博士一手提紫铜茶壶,另一只手托一叠茶具,把一米长的大铜壶壶嘴靠向茶碗,一抽一抬间,茶已沏罢,四周叫好声不绝。尤其是成都人,总爱三五成群去茶馆,人手一盅盖碗茶,海阔天空,谈笑风生,大摆“龙门阵”,“惹得全中国人妒忌他们”,一杯盖碗茶,喝出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