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
柔风细雨，闲庭漫步。
池子里的水还是一样绿着，不管江湖上多少地方被刀剑下的鲜血染红。
褚红色的长椅，几度风雨，早已被岁月磨去了当初的熠熠之光。这椅上曾经坐过多少人，有多少因为争强好胜而丧生，有多少还幸运地活着；活着的人里，多少人是苟延残喘，多少人是心惊胆战，而剩下的，还秉持着最初的豪情吗？
沈青步向池边，若有若无的雨丝落在发端，微微地清凉。信手拈来一些白馒头碎沫儿，洒到被雨滴惊扰了的碧波之上，不多时，水下的鱼儿纷纷跃上来，三两只一簇地食着。饱了，就自顾游向别处。
“还是你们好啊。”沈青喃喃地道出一句。
正瞧着出神，忽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娘亲，娘亲……”
“枫儿，怎么跑得大汗淋漓的，出什么事了？”
“娘亲，我要学武功！”
沈青缓缓蹲下，伸手理了理孩子的衣襟：“告诉娘亲，为什么要学武功？”
“枫儿要打坏人，枫儿要做一个男子汉！”
沈青只淡淡地笑着：“你要记住，娘亲不教你武功，是为了你好。”
“以后等枫儿长大了，也不可以学吗？”
……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九岁的白晓枫不知道，有时候几个字，足以泛起往事万千。
七月。夜。十五的月光皎洁透亮，晶莹细滑，笼罩着白鹤山庄。美则美矣，但是太亮堂，照得沈青睡不着觉，索性起身披了外衣出门赏月。月如盘，无遮拦，太圆满。所以不长久。
不知那个漂泊天涯的人，望着这一轮明月，念的是何人何物？
“吱呀——”
“谁？”沈青一惊。
听声响传来的方向，无疑是她和白羽的房间。奔至门前，见门敞开着，白羽仍在床上安恬地睡着，十有八九是被迷晕了。白鹤山庄戒备森严高手如云，这位不速之客竟能不惊一草一木地潜进山庄最内层的房间，身手不可小觑。
“哐——”黑衣人翻窗而出。
飞檐走壁，沈青一路紧跟。云间淌下的月华，与瓦上腾起的尘烟，也是一路洒遍。
跟出数里地，黑衣人忽然站定，右手扶剑。沈青纵身一跃，趁那人还没转过身来，先出一招朝他的右背击去，这一剑她只凝聚了八分的内力，还有两分，留着应付他的变招。果然，黑衣人侧身一闪，刹那间由守变攻，两剑相抵，叮当作响；刀光剑影，在广袤的夜空凌乱起舞。
十个回合下来，黑衣人便占了上风，一招“釜底抽薪”就把剑尖抵在了沈青的喉口。
“剑谱我拿走了，替我向令郎问好。”言罢，收剑而去。
回山庄的路上，沈青就在琢磨着：身手了得，放荡不羁，对我手下留情，难道……难道是他回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我早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你还会来的。
她的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喜悦中掩不住另一些笃定。
二十岁
“恭喜少庄主，连云堂特来祝贺。”
“恭喜少庄主，抱得美人归哈哈。青龙会的一点贺礼，笑纳。”
“哈哈，里边请，里边请。”
厅堂之上，红色纱巾内一张俏丽的脸朝来人嫣然一笑，隔着半透明的红纱，白羽魂儿都醉了。待酒足饭饱宾客尽欢而散，白羽这才得以好好端详，他撩起纱巾，见沈青眉一低，娇羞可人；细瞧下，肤如凝脂眉如柳。心下想，怪不得方才席上有人一直望着她，喝得酩酊大醉，却没有言语一字。
此人就是后来的黑衣人。
屋内烛火幽暗，斑驳的土墙上投下他那被拉长的单薄身影，在夜风的凄清中摇摇曳曳。独坐半晌，起身吹了蜡烛，他于榻上辗转，孤枕难眠。这漫漫长夜，在另一些人那里，该是一刻千金吧。
睡下吧，明天起个早好赶程，这两天锦衣卫也追踪到此地了，再不能久留。
师妹，我怎么忍心让你跟着我过这样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日子；你该被宠溺，该锦衣玉食，该安睡到天亮等着人为你画眉。
这一晚，梁一轩做了一个好久没做过的梦。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拉着他的手，跟他说着她长大后的愿望。
白鹤山庄的新房内。
红纱帐，红枕巾，红烛滴泪到天明。
惟有枕边谁绣的鸳鸯，对对双双。
在沈青来之前，人都知道白鹤山庄有“二宝”——寒星剑和雪影剑谱，沈青来了以后，“二宝”就变成了“三宝”。不过沈青心里明白，“三宝”终有变回“二宝”的时候，岁月不饶人呐……
四十岁
那日，梁一轩偷了剑谱，回去一翻，竟是页页空白。难道这是一本假剑谱？白羽为什么要藏一本假剑谱？掩人耳目吗？这一连串的疑问萦绕着他，直到一封信函的到来：
关于雪影剑谱，有一个秘密。十年后的今日，雪山之巅，不见不散。沈青。
梁一轩，我等了你十年，我也要你等我十年。
即使只是为了一本雪影剑谱。
这不是一本一般的剑谱。举天之下，雪影招式无人能破，却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无人敢练。传说，练过“雪影”的人个个变得嗜血成狂。江湖上，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血饮剑谱”。
毁剑谱，安天下。这是死于雪影招式之下的父亲，临终交给儿子的遗命。
沈青知道，从小梁一轩就只有一个愿望。
师哥长她五岁，在他四十五岁之际，怀中揣着的，可否仍是他十岁时的梦想？
云烟雾霭，白雪皑皑。
凛冽的寒风吹起两人的衣袂，丝带在纷飞的雪中起起落落。
“雪影，雪山……师哥你这么聪明，怎么没想到？”
“十年前我就来过这里了，把剑谱放在雪堆里，遂有字迹隐出。那本剑谱也早被我焚毁。”
“看来白羽没有骗我。”
“你嫁入白鹤山庄，就是为了一本雪影剑谱，一个秘密？！”
“这重要吗。”
又隔十年，还能再见你，真的什么都不再重要。
“晓枫，知道娘为什么不让你练武吗？”
“为什么？”
“江湖，是一条不归路。”
十岁
“师哥，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浪迹天涯，行侠仗义。你呢？”
“长大了我要嫁给师哥。”
五十岁
“沈夫人！老位子，给您留着。”
“多谢了。”
水仙阁靠西面的窗。
亭台水榭，风光旖旎。凭栏而望，山色如画。
坐在这里，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天边最美的夕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