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她的那一年,未及弱冠。 那时春光明媚,桃花开得格外娇艳。 他在台下看着她在台上唱戏。 她唱的是一支《桃花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个兰花翘指,统统都瞬间占据了他的心。 她在台上哭泣,楚楚可怜,他觉得自己就是她的情郎;她在台上洒血,染红了扇面,他觉得自己就是戏台上的小生,愿陪她共入空门……觉得舞台上的她就是桃花的精灵,在一春的绚烂之后,毅然地投入流水中。 他的眼神再也离不开她,他告诉自己他爱上了她。 夜未央,曲终人散。 他依旧徘徊在戏班子住处的周围,希望能一睹真容。 有黑影从戏班掠出,很快隐匿在夜色中。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却是已无处可寻。 慢慢地往回走去,不知过了过长时间,蓦然再次发现了那道身影。缘,妙不可言。 蒙着面纱的女子正在悄悄地挨家挨户地发放着什么,她走近一看,竟然是银两。原来是个侠盗呵。似乎被发现了,他赶紧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不会“顺手牵羊”,正想上前,却只见她在自己的身前掠过。隐约中只剩一缕桃花香,不知道是女子的身上的香味,还是窗外的那一树桃花。 七年一弹指,执着如他,一直在双溪边上种着桃树,只因她喜欢桃花,或者说她就是桃花幻化成的仙子,恰如那些被救济了的人说的那样。有时候时间过得太快,在局中的人都反应不过来,只有变化才能记录,比如已经长成的桃树,已经真正长大的他。 他今天有种预感,他将等来了结局。他来到了戏园,走到戏台上。 终于他又看见她了,可是她不在唱戏,而是在半空中打斗。她穿着戏服,拿着一柄软剑,剑招很快,惟见剑影。 她依旧那么美,她的每一招就如戏台上的每一个动作,写意潇洒。她仿佛在空中舞戏,为他而舞的戏。 软剑瞬间绷直,刺向对方的心脏,宛如高潮。 那人手指一合,夹住了软剑,高潮戛然而止,昭示着结局的惨烈。 剑断,人退,亦若惊鸿。 那人拍出一掌,几截断剑此刻变成暗器射向已经退回台上的她。 他也站在台上,觉得现在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的故事在这儿演绎,缠绵绯恻,绝唱千古。他飞扑到她的面前,挡住了疾射而来的断剑。 倒地,血涌出了喉咙,他说:去双溪边看看桃花吧。笑,希冀留下一个最好的记忆。
她是一个戏子,同时还是个女侠盗。 她流落街头时被老班主收留,和很多同是孤儿的孩子们一起学戏。偶然间,她发现了班主的秘密。少年天性,她缠着班主教她武功。班主似乎十分悲哀,却又有些释然。 一晃七年,当她再次来到婺州这座城市,再次看到那反常的自东往西流的双溪,顿时被两岸盛开的桃花迷住了。落英在微风中飞扬,点缀着满城的春色。她有些赌气地想,这些桃花就是为她而开的吧。谁说不是呢? 当穿着在戏服台上热身时,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学戏的艰辛,习武时的兴奋,人前戏子人后“女贼”的矛盾心情,种种种种,可是还欠点什么。还没来不及整理思绪,就感觉到了身后响起的掌风。 她一边持剑抵抗,一边想为什么会有人要杀自己。大概是在何时何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早已被知晓,那些为富不仁的人怎么会放过自己。 当她的剑被打断时,弃剑,退回台上,戏子生命的谢幕还是要在戏台上。 她看见断剑飞来,甚至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了老班主的那句话:劫富济贫的侠盗永远都不会被世人知晓,只会被官绅追杀,天涯浪迹。戏子在台上唱了多少传奇啊,可是我们终究无法成为传奇啊,你会不甘心吗?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呢?好像说只要能帮助好人,惩罚坏人就行了。确实如此,默默地做着,不让任何人发现。 原来最后还是会不甘心啊,她要死了,多么希望看见有一个人能知道自己就是那赫赫有名的侠盗啊,多么希望被叫声女侠啊。 一恍神间,她看见了他,他的血从嘴里源源不绝地涌出来,她听见他说去看看桃花。 他是谁?为什么就我?她很疑惑。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别人奋不顾身,又何必相识熟知呢?那些受助的人开心了,又何必去在意声名呢。口口相传,主角缈无踪迹又真实存在,那将是怎样的传奇与侠情。 释然。 杀手依旧不依不挠,她水袖一挥,就如先前千百次的挥袖一般,变为戏子的绝杀。
唯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晚月之下,江上有一只乌篷船在飘摇。 桃花窸窸窣窣地落入水中,细听的话,隐约像低泣。 她看着闭着眼的男子,就是静静地看着。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正如他也不知道她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把自己的元气全部渡入了他的体内,他不会死了。 她俯身在他略失水的嘴唇吻了一下。呵,开始转暖了,过会就会醒了吧。她想也应该走了。起身出船,静静地潜入水中,没有一点声音。春天的水很丰腴,没有人能看到水面下的东西,就让她轻轻地离去。 他缓慢地睁开眼,仿佛又看见她在桃花缤纷中唱戏,唱着自己的戏,看桃花落入流水,看江水远远流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