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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之影

2007-09-21 17:17:57    小满/原创

编者按:这篇“散文”读得人真是惊心动魄,刚步入大学的新生回忆高考简直可以说字字血泪!

敬一杯,那些曾与我同窗耕耘的朋友,那些同我共赴考场的兄弟。祭一回,那十三个令我空虚无助、迷惘等待的日日夜夜,那些刹那的喜悦或是悲伤、安心或是绝望。铭记这一段特殊的岁月,让我们在大学的朝阳升起之际,回望身后那长长的影子。

一、劫火

盛夏,日焰西斜的下午,千余学子变作密集成群的蚂蚁,搬运着大箱小包,向着校园中冷峻的北方前进。广场上的大树纵然能为步入高三的学生阻隔学弟学妹的欢声笑语,却遮不住八月里灼目的骄阳。临别的高二教室中,我们丢弃了许多书本和试卷。废纸篓般的旧教室里,纸张开始氧化,空气变得焦灼,很不是气味。

当大部队移师北面的六角高三楼时,天真的汗水和好奇的目光注满了仲元中学,仿佛无人察觉,劫火已经燃起,冗长的煎熬已经降临。

高三年级的学习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习,而是密集部署的备考工作,是为掠夺优质学位而设的针对手段。焦热的劫火在一波波的习题热浪中升温,又在一次次的月考里结晶出一颗颗华光闪耀的宝石。恨铁不成钢的老师们呵,只紧盯着前二十名榜单上的起起落落,醉心于宝石镶嵌在金冠银冕上的美梦。可是他们没有看见,劫火熊熊的六角楼中,炙烤得通红的沙土在疲劳与迷失中翻腾。沙土炼成宝石,或是宝石碎作沙土,统统成为焰羽中的一角光芒,美得动人,美得悲壮,甚至这一切还没进入脑海,便化作青烟,没入风尘。

无休止的劫火没有任何予人喘息的间隙,令平日散漫的我竟也感到了一丝疲惫。新课标实行后的第一个高三备考中,试题形式反复无常地变换,小道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教育部门闪烁其词的会议和通知,老师同学们捕风捉影的议论,无不使得火狱中的我们愈发狂躁不安。愤怒的咒骂,担忧的沉默,失落的叹息,迷惘的哀鸣,混淆在灾厄之火的跳动中,不绝于耳。

材料作文还是话题作文?数学选择题是十道还是八道?英语有否设大小作文?……肆虐的劫火无孔不入,猖狂地烧入大家的脑中。体力、脑力与精神的三线重压,似三条撕裂意志防线的绞索,几近崩溃的学生,选择了谈恋爱,选择了打“星际”,选择了一切可能的手段来逃避焦炎的吞噬。最终,劫难的火焰成为难以逾越的迷障,熏得许多人双眼刺痛,迷失了方向。

而我,注定要在劫火中孤胆独行。

市桥街的夜空,永远是一片血色的玫瑰花瓣。每每晚修完毕,疲倦的我踏上泥红的田径跑道,仰望紫晕萦绕的天顶,感受大地那再不安宁的气息。未几,脚下那双伴我数月的白色李宁鞋,已染上了斑驳的焦红。南方的朱雀七宿,也随着劫火的蔓延,闪现在市桥街浑浊的天幕上。

干枯的岸柳,泛黄的草地,游弋着“领头鸭”的仲元湖,总是在每个无风的夜晚披上一层令人焦躁的暗红色。而每个这样的晚上,路上的我总是背负着大摞试卷和参考书,消耗着余额不多的体力蹒跚步向食堂。无边的劫火中,甚至连风也不曾流动。肩上的包袱随着夜深,愈发沉重。习惯了独行的我,渐渐放慢了脚步。

但我,注定要在劫火中无畏地独行。 二、惊雷

阿康,枪手,Fighter,圆头,阿柴,系我高三时的五位室友。凝望宿舍门牌上的人名,我总是不禁想起自己高中三年里所有善良而热心的朋友。直至看了漫画《钢之炼金术士》,才发觉自己就像书中的年轻上校,为了攀上一个遥远的宝座而不惜搁置情感,从身边的伙伴手中索取了太多,却似乎未作出对等的回报,甚至已经忘却了如何感恩,忘却了爱。

时至四月,风雨初起,惊雷大作。剪破长空的闪电阻断了我反省的心路,振聋发聩的怒雷驱赶我去面对挑战。追忆,感恩,偿还,在暴烈的雷电中通通化作了思绪的尘埃。今年的雷暴,出乎意料地激烈。每发霹雳足以战栗人心,每道电光都使饱经劫火的心房为之一颤。

看吧,惊雷的仲裁,无人能够抗拒。

如果说教研组反复的说辞是喋喋不休的雀噪,那么“一模”“二模”的考验就是震撼全员的雷鸣。起落无常的排名,机械跳动的分数,明枪暗箭的较量,在雷击中轰烈的激荡。乐观的人,视它作高三生活的特有节奏;悲观的人,于此中噤若寒蝉。

惊雷过后,或是一番滋润的雨水,或是一轮温和的阳光。但是在那紧张的倒计时中,一切的平静稍纵即逝,之后轰鸣而至的永远只有惊心动魄的雷电。

因此,惊雷的仲裁,无人可以逃避。

每当浑浊的天幕渗出黛青色的惨淡,心弦紧绷,脑海翻腾,支起战笔的手掌由冷变热,再由热变冷,结出冰凉的细汗。苍白的试卷纸呵,等待着我们书写前途的答辩词。在那全神贯注的几个小时中,我们甚至混乱了自己的角色:是宣读判词的仲裁者,还是接受裁决的新生儿?未来,果真把握在自己手中吗?

散漫不羁的我,不屑于将凶恶的惊雷唤作意义重大的洗礼。但是我知道,惊雷没有罪恶。孤胆的自我,注定在风雨中冲出前路;平凡的友谊,注定在青霜中无息地升华;暗涌的竞争,注定在惊雷中排山倒海地爆发。

二模的落雷,在六角楼引燃那填报志愿的狼烟。殷切期盼的老师们呵,强烈怂恿强手们问鼎清华北大;不知所措的同学们呵,在迷茫与困惑中彷徨。

“我不报清华,原因有四:一、一模二模,成绩尚属半吊状态,风险太大;二、我班老大小周周业已明确冲击清华,我同他比有着师长同军长般的差距,并且我不想同潮汕老乡搞这种高危竞争;三、我是个广东人,到了北方不容易适应;四、我校往年每届顶多一人上清华,而学校实力并不会突然提升很多……”

我对父母和老师重复着同样的理由。我很畏惧别人批评我保守。保守代表着我对可能的再一轮劫火的无限畏惧,也代表着我对自己的负责。我要为我自己所支配,而不是名校的光环,不是师长们的冷嘲热讽,更不是任何考试伴随而来的无形挑衅。

那时候,或直到现在,老师都不支持我的选择,父母都不理解我的做法。至于那些忙于为自己前途命运而战的朋友们,更没有闲暇对我的行为作什么评价。轰烈的惊雷,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牢笼,我的心被封禁在疲惫与孤独中,艰难地跳动。

雷消雨霁,清风起舞,大家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前懒散自在的枪手开始咬牙恶补综合课,平日马马虎虎的阿康变成致力攻坚的小巨人,先前球瘾难戒的阿柴甚至完全放弃了可以招来无数女生尖叫的篮球场。班主任吴忠标老师对我们再没有严厉的批评。他还称赞咱宿舍有两人在考前干劲特别大,其中就有我一个(另一个是枪手)。教室里的二班人,也进一步凝聚成一个坚韧不拔的军团。那时的班风,大概也是高中以来最好的罢。

当其时,狂热于利物浦足球队的机顿说:你永远不会独行(You Will Never Walk Alone)。

但我深深地明白,在遇到生命中至爱的伴侣之前,永远没有真正的同行。

每当用微笑和汗水冲击完上下午的课,我总是独行到小菜馆,用一顿十元以内的饭菜打磨我的孤独和苦闷。虽然在别人面前,甚至在父母面前,我总是挂上一脸自信的笑容,我的孤苦,却从来无法排遣。

因而,在心理辅导员骆老师主持的高三动员晚会上,大伙儿手拉手唱起《真心英雄》,我却由始至终没能张开嘴。原以为,是因为我的情感早已在高中生活中消磨殆尽,让我成为一个不在动情地人。但我的双唇每次轻微的简谐振动,竟能引发从鼻尖到心房一股辛酸的冲动。我紧闭着嘴,不愿我孤苦的伤痕暴露在士气高昂的动员会上。在人头攒动的会场里,我掩蔽着这股暗涌的孤独。

没有人关心我的过去,连父母也不过问我如何用自己的双手爬上仲元中学的前二十榜单。我惭愧自己每晚尚有余暇来舔舐孤独的伤口,而名榜下的几百号人却如浊浪里浮沉的沙石,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各自的伤痛,便被搅拌在混迷的洪流中。

我知道,惊雷的仲裁,要独自勇敢地面对。

所以,在高考誓师会上,我缄默,长久地缄默。东方的天空中,那酝酿着命运裁决的乌青云朵,如一道冷酷的铁幕,不值得任何形式的赞美和鼓舞,不值得我们为之激动不已。

苍白的呼吼,抵不住六月惊雷的仲裁。

父母不理解我,但是伊们至少深爱着我。每俩星期回家一次,父亲义无反顾地把大叠红钞票塞进我手中,我无不语塞;平日在校,父母几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每每递送寒衣或是进城陪我度过周六一夜,伊们毫无怨言的决绝无不让我心头酸楚。爱得全然不计钱财与劳忧,爱得不需要多余的理解,爱得不存在任何怨悔。这,大概是最终雷鸣响起之前,伊们所能给予我的最深沉的支持。

同学们高呼着高三的无怨无悔,企图冲垮恐惧与忧心。而我的淡漠,代表着我对雷电的敬畏与关注。我恐惧,我忧心,我怨之恨之,但我必须庄重地去迎接。

五月底,学校最后一次练笔调整状态;六月一日,父母进城陪我吃晚饭,清蒸龙舌呵,豉油蒸大连鲜鲍;六月三日,生日;六月四日,请全寝室的朋友在“花溪”吃午饭庆生日;六月二日至六日,午晚两顿全在“花溪”和“发仔记”吃。

六月六日晚上,一波最凶暴的雷雨降临市桥街。惊雷崩空,暴雨摇城,紫金色的闪电如褐云大蛇的吐信,将天空漂染成刺眼的纯色。支离破碎的夜空中,我再度仰止这紫色的惊雷,想起了那个喜爱紫色的她。

仲元中学的老师们强制我们在晚上十点睡下。而高中从来失眠的我,在惊雷中度过了难眠的一夜。暴怒的雷鸣震撼着窗户,扬起了相互绞杀的冰凉与炎热,恐吓着千万学子那夜错综的思绪。

仿佛一夜间,惊雷要抹杀脑海中无数的曾经。仿佛那已逝去的存在,要在紫雨中溅破为不再有意义的水花。

这夜,惊雷的仲裁,将在我脑海的飞絮中沉沉降诞。 三、梦魇

六月七日,早饭同阿康、枪手吃粥炒粉,上午考语文,午饭“花溪”,下午考英语,晚饭“发仔记”;六月八日,早饭仍吃粥炒粉,上午考数学,午饭“花溪”,下午考综合,晚饭“发仔记”;六月九日,早饭仍吃粥炒粉,上午考物理,出考场后发现父亲母亲在校门口等待我,与老师同学道别,在美丽华酒店用午饭后回家;六月十日,早上回校收东西,彻底离校。

广东省是高考前填报志愿,因此当最后一场考试的终场声响起,全部参加高考的人就彻底脱离了应试的磨难。

同时,这也意味着,我们违心地闭锁青春的情感,为之苦楚地忍受煎熬的那一个目标,顷刻已无影无踪。一刹那,我竟感到穿心的绞痛——这个时空里,近一年劫火中看似坚韧不拔的奋斗,竟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这份坚忍,这份毅力,没有完成任何可见的历史使命,只是为了应付看看三天的惊魂动魄而曾经动人地存在过。

而现在,马虎村内等待成绩的十三个昼夜,成了我十九岁里最虚空的时光。我生怕一旦静息下来,就开始追溯那五场考试中任何可能的失误。而核对答案,更是我从考试结束至今仍无勇气落实的事。于是,每夜的失眠中,虚空的梦魇便闪着恐怖的荧绿向我袭来。

荧绿的梦魇,用虚空残酷地绞割着我的意志。

梦魇的折磨,忙碌的父母无法替我分担。无助的我仅仅安静地忍耐了五小时,便作出了一个自己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决定:玩网络游戏,消磨掉这十三个被梦魇困扰的昼夜。

面对疯狂的网络世界,我一直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打网游,直至高考结束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源自空虚。那,到底是空虚可怕,还是网游可怕?

沾染上网络游戏,同吸毒无异。在那个极端的世界里,畏惧梦魇的我迫不及待地将五处放置的脑力和体力消耗在无边际的虚拟空间中。PK,摆摊,进工会,做任务,打装备,网游里似乎包含了很多现代网络的新“文化”。然而满屏幕的“火星文字”和不知所谓的简称词语,最终让我感受到的只有空虚的网络中无尽的空虚。

对于父母的驱赶和打骂,我只有消极地应付。伊们自然不能理解,哪怕再让我接触如《故事会》中那样稍有跌宕的故事,也会勾起我对那五场考试的颠簸回忆,我的脑细胞也会被成团地屠戮在这种尖刀班的回忆中。过去的沉重压迫,现今的无尽空虚,常常将人引向毒品的深渊。而网游,此时实际上也俨然与毒品无异了。我明知自己将深陷其中,却又不得不主动陷入其中。恶煞的网游毒瘾,麻痹着我脆弱的神经。

论坛与网游,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戕害中国青少年网民最为深重的电子毒品,其前身是MUD,意为泥潭。我,选择了在变态的泥潭中躲避梦魇的围剿,却没能逃脱。

荧绿的梦魇,用往事无耻地侵犯我的阴私。

过去,出现在阳光下时是值得回忆的美好,浮沉于梦魇里则是无妄之灾。那些深埋在内心里不愿触及的旧伤,那些紧锁在大脑中不能取出的机密,那些镌刻在肉体上不可言传的痕迹,掺杂在荧绿的梦魇里,恣肆在我每一个精疲力竭的半夜。

往事,不堪回首的心伤,不可触犯的禁忌,不能忍受的病患,于虚空降临的漆黑中成为梦魇的三叉戟,缭绕着荧绿的寒气,恃着窗外杂乱如麻的蛙声虫鸣,无耻地对我的灵魂施行凌迟。

数着QQ好友名单上逐渐减少的名字,我知道无论网中网外均无人可予倾诉。荧绿的梦魇,也成为我生命中最不能承受的重负。

电脑屏幕将深夜的房间涂满了阴森的荧绿,幽幽地发散着没有气味的恐怖。明朝尘埃将落定,我却在今夜宿醉于这片虐待我的梦魇之中。

荧绿的梦魇,黎明前惨淡的长庚星。 四、焦土

我从来相信,花草树木拥有灵异的力量,因而每一片侵袭我的梦魇,均忽闪着诡秘的荧绿。在马虎村,屋外繁荣的树木总能给我的睡眠增添许多特殊的气息——当然,通常这一切并不令人愉快。所以这夜,我索性抛弃了枕头。

凌晨的窗外开始上演一出盛大的戏剧。星光分明的苍穹,点缀着前夜零落的雷光。当马虎路口的交警又一次换班时,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再度令我的心为之飘摇。破晓前的暗夜,本是一天中最凄冷的时间。今天却截然不同——热闹,激动。

长久的屏息,不由自主地抖动。仿佛昔日令我烦躁难安的焦炎重新降生,将窗外繁茂的树木燃起,试图把荧绿的梦魇毁灭在旭日东升的水天之间。

本以为,大地是最深沉的存在。从没有想象,喷薄的太阳是如此慑人心魂,全然没有电影里日出的灿烂。六月下旬的这一天,朝阳和大地用破天荒的接吻宣告高考成绩即将揭晓。

然而,眼前并不动人,并不华丽。六点钟的日光,把劫火的炎热、惊雷的刃芒和梦魇的鬼魅如马灯般重现在马虎村静谧的土地上,讽刺着虎山绛紫色的沧桑地貌。

一眨眼间,瞳仁所及处,彻底地变为一片遍布伤痕的焦土。

从早上八点起,QQ里上线好友数就开始缓慢地爬升。但是此后连续五个小时内,群组和好友都没有半声响动。

鏖战洗礼后,遍布伤痕的焦土一片静寂。

静寂,本是一类温和的虚空。还记得曾有个女生竟然能感受这种虚空,而把“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作为喜爱的诗句。而马虎村辽阔的荒野、紫色的山麓和浩荡的江流,伴着天神制裁淘气的小虎小马的奇幻传说,令原本静寂的沧空从不虚乏。这就是我的家园,单纯,粗犷,温和,曾让我的孩提时代免受独生子的寂寞带来的创伤。

本想让这种静寂延续在徜徉的思绪中,但QQ也在此时突然全县开火。早已化作焦土的视野,出现了重生的脉动。

打破沉默的是阿谭的一句“几分?”,随后是更多人接踵而来的询问。在屏幕面前的我可没办法透过生硬的QQ信息来探知他们的喜怒哀乐,独自打开查分的网页,竟又一时惧怕起来了。

就像战壕里方才偃旗息鼓的部队,面对着无线电台却不敢收听,生怕耻辱的战败让我猝死在这片焦土之上。假若我败了,或许可以忍受失落的痛苦,重新迈入劫火之中,消耗一年的青春来走一趟弯路;可是我那含辛茹苦的父母呵,我的失败会无情地加速伊们的苍老哇!

再说,连日的梦魇与网游的压榨,早已将我的躯体拖垮。假若落榜,我极有可能当场心脏病发而结束这个篇章,长眠在马虎村的焦土中。

成绩单的按钮前,遍布伤痕的焦土暴露了我孩童的软弱。

与这种早已裁定的事实僵持,本来无甚意义,然而我却萌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等待父母回来一齐查看成绩。若是捷报,也最少对得起父亲母亲一年来义无反顾的汗水与钞票;倘若是噩耗,那么无论我是昏倒、是痛哭,甚至是神经失常、心脏病发,至少也可以偎依在伊们温暖的怀中。

虽然高考尚算顺利,但心中仍充满前所未有的悲观。也许,伤痕太深,纵然性命保全,也被焦土的悲壮挤压得战战兢兢罢。

下午五点半,母亲下班回家,见我邀伊一起看分,竟然喜出望外。如果伊知道我的心理素质是此等脆弱,恐怕又会是另一副忧愁的脸孔了。我故作平静地输入身份证号,点击了查询按钮。

作为男人,理应担当起任何成败兴衰。但惟独这一次,我输不起。

而事实上,我也没有败。677,一个相对较高的分数,将先前一切诸如复读、自杀或心脏病之类的假设彻底地逐出我的意识。母亲自然是欣喜,打电话将这个结果告诉父亲和单位的同事。听到好消息的父亲,在电话里却只有一声淡然的笑。 是呀,要是填报志愿那天听从父亲的建议,八月十六日的火车就会开往北京而不是杭州,生命中抵达的大学就会是清华而不是浙大。父母亲的心中只会留下另一道鸿沟,不可得知我整个高考前后的熬煎,而会在心灵最深处埋怨我再度的懦弱。知子莫若父,父亲本是了解我、信任我,预言我可以征服清华北大的血门槛;而我幼稚的固执和无知的软弱,却在父母心中再次留下心病——最敏感的、不能回眸的遗憾。

清华、北大的分数线恰好都是653,多余的24分成为了一种绝对纯粹的浪费。八个多月的备考中,我到底把多少劳动消耗在这无意义的24分里面了?想起这个,无不委屈冤枉,有一种无名的冲动,长跪在马虎村的焦土上,流着泪痛骂高考的罪恶。

庆功的晚饭上,隐约是父亲笑声中的叹息,我欣喜中的怅惘,还有电话里“浙大?浙大是哪里的?”的刺儿质问。

父亲或许会为这一切而难过上十几年。清华北大,中国家长眼中的终极追求。假使中国的高等教育是败絮其中,假使我之后发现清华北大是欺世盗名,仅仅为了伊们这份对名声的信仰,我也本应为之拼命。我甚至开始怀疑,这场高考究竟是不是什么改善个人命运的斗争。我想,根本不是。可能,是为了报答父母亲二十年的养育而承受的一场重罪。可能,是对朽烂制度压榨我们人格之罪行的屈从。可能,是我们屈服于成年人社会洗牌之手的无奈。

判决书横飞的QQ中,遍布伤痕的焦土龟裂着考生们的心田。

面对劫后的焦土,听见“胜利”的停战协议,任何有血性的士兵都不可能露出欢颜。我知道,总有兄弟没法争取到自己渴望的专业,总有朋友同第一志愿的院校失之交臂,总有同窗要面对落榜的剧痛。一场战争,满目疮痍,焦土之上,没有一个士兵是真正的胜利者。

所以我已堪称一个极其幸运的人了。绝大多数的同学,竟然还没来得及把高考的罪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就拿到了机械的分数和一纸通知书,茫然地走向人生的下一站。

仅仅超出清华线小小6分,但是最浅薄的统计知识已肯定地让我知道小周周已经有惊无险地上岸了。一个清华生,王冠上最骄傲的明珠。

高中山大学590(理科)分数线2分的微弱优势,把枪手送进了中大地质学专业,不知道对于他高中前期的懒散和末期的冲刺,这是不是一个公正的结果?

上海财经大学高达616分的门槛,将立志当“财神”的阿康刷入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而他仅仅是50万为广东恶劣的招考制度买单的老板中平凡的一位而已。

还存在一位文科的女生,643的优异成绩,却在人民大学645、中山大学616(文科)的毫厘之差下,与大学彻底地错过,含泪步入复读中心。她不知道,她成为了广东高考改革断层中的一件牺牲品。

什么改变命运,什么理想大学,全是焦土中飘渺而嘶哑的广播声。从来就没有什么旧命运,从来就不应把理想锁在大学的栅栏上!谁说七月是学子丰收的时节?我的眼前只有一篇伤痕累累的焦土,焦土上流淌着莘莘学子宝贵的血泪。

尘埃落定的马虎村东,遍布伤痕的焦土上聚集了四年的雨云。

优与良,马虎与大村,凤凰麓与市桥街,仲元与番中,尖子班与普通班,高手集团与一般学生,层层分野与隔阂造就了司空见惯的离合悲欢。于是,麻木,我们浑然不觉的麻木,麻醉了我们的血肉,让我为了一场残暴而冰冷的考试抛弃情感、遗失自我。

而父亲,收拾好家中的十二株花木,对我说:“回揭阳吧。”

广东揭阳,永远出现在籍贯上的四个方块字,铭刻着我体内血液之名。韩江的东岸,正逢早稻割起的农忙季节。当我清醒地发现,心头浓烈的思念压制住高考的阴影,窗外早已是一片碧绿的旷野,回乡火车上的我,看见了思念的雨云,她怀着怜爱的柔情,洗涤着血泪淋漓的焦土。

我仰面眺望天顶的极限,任由雨滴冲洗我的淡漠。黄昏中一轮醉人的紫色,在我的脑海中唤起那个喜欢紫色的她。零落的思念,被天各参商的现实一点一点地剥削。她在豆蔻年华那曾经的美文,那杳远的幻想,那浪漫的乐观,不知在此刻剩存多少?

好想再见她。小学的凤凰麓下,那种幼年的回忆遭受物是人非的变迁,褪蚀成模糊的黑白电影。从来被迫孤胆独行的我,此刻已不能自控,为她那不可知的命运而深切担忧。

努力生存下去吧,深爱着紫色的她!
踏出血泪焦土吧,各赴前程的朋友!
吻别马虎小村吧,求索着命运的我! 五、汪洋

九月初,杭州天空,白色的汪洋。

无人敢否定,浙江的杭州是全中国最浪漫的城市之一。无论是城区还是郊外,单是满眼的斜顶民居就生造出比平顶房更多的意趣。白茫茫的天空,落下花针般的雨水,濯洗着我心中悲喜无常的天气。又像穿着一袭白纱的江南姑娘,耐不住八月的酷热,洒下细细的香汗。呵!是否我这个来自韩江东岸的孤胆男儿,注定要拜倒在美丽杭州的石榴裙下?

海蚀岩体的虎山,零丁洋前的马岛,令所有马虎村出来的少年都体历过江河的壮阔和山海的沧桑。然而自以为无惧风浪的我,却在这无间的白色汪洋中嗅出一丝前所未有的伤感。

白色的洋面上,彷徨着一叶灰色的扁舟。

土青的枫叶,墨绿的湖泽,寂静得只有蟋蟀在风中的余鸣。顽固的广东人呵,难道对美的追求被讲究实际的作风完全抹杀了吗?放眼望去,广东人是浙大的稀客。宿舍楼里的学友们都把我看作稀有动物,总是拗我教唱Beyond乐队的粤语歌曲。在他们看来,广东是个特异的存在。他们甚至不能理解广东高考分散复习精力、动辄150分的大综合选择题,以及高考前填报志愿这种野蛮得直教心惊肉跳的规则。

我也旋即在紫金港的微风中顿悟。国人一般认为,浙江人比江苏人要讲究实际得多,而广东人则是把实际放在了最极端的位置。可是杭州满眼诗画般灵动的花鸟树木,令僵硬的心溶成白色的海水,泛起节律分明的涟漪,随后是愈来愈激荡汹涌的波涛。于是在汪洋中发现穿透浓雾的灯塔光芒:越是追求实际,本身就是越不实际;而杭州却是很实际的,因为人生的实际就是浪漫。

我的浪漫,降生于韩江东,萌发于马虎村,却被市桥街仲元桥架空了太久太久。

杭州却是这样一个诠释人生与浪漫的古典港湾。五角钱的《钱江晚报》里,记载着杭城大街小巷里的和谐美好。记者们不惜笔墨,动用大量版面报道每一份值得记忆的感动。仿佛杭州市民都有这样的信仰,要纪念点点滴滴的好人好事,将钱塘江畔的这个城市建造成心目中永恒的天堂。

所以生活了十多天后,我发觉绝大多数人都承认杭州的治安状况相当理想;所遇见的不良现象,大概只有较为烦人的推销和相当拙劣的骗术罢了。

一个理想的城市。一名老练的广东人,一眼看见满城“和谐杭州”的建设标语,一定会冷笑着自语道:一次跟着国家“和谐”口号的冒进风而已。一份我不曾知道的事实是,一座信仰者纯净与轻灵的城市真实地存在。一束纤细的忧伤,一股凉爽的喜悦,一位异乡少年直叹相逢恨晚,一滴没有源头的浊色泪珠划过了脸颊。

才发现,无间的汪洋中,无所谓起航,更没有搁浅。一旦下死心去追逐那个划定的目标,就注定了无所顾惜的牺牲。而世界的实情往往是个浪漫的等价交换,付出代价换不回想象中的所得,不在意的行为却取得了额外的好收获。诗云: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不过如此。

又忆填报志愿的那个夜晚。当雷电将我恐吓得失去勇气冲击清华北大,我匆忙地选择了浙江大学。结果是:错过了紫色玫瑰的清华园,却遇到了完整的真我;没来得及观赏西湖的美景,却鸟瞰了杭州的和谐;未感受到浙江大学全国第三的实力,却被紫金港的气息催得潸然泪下。

入夜了。晚上九点的灯光,将多云的天空熏成淡淡的玫瑰红色。再一个玫瑰色的夜空,地面却了无燥热的乱流。无间的玫瑰色汪洋,吹来沁人心肺的微风。

玫瑰色的洋面上,漂浮着大学生年轻的感动。

我是一个轻易不被感动的存在。是的,一篇优美的散文,放在试卷里就永远是需要破解的文学类阅读题;一个精妙的代数结论,处在习题里就永不能诠释数学的意趣。677,不过是个说明我擅长考试的数字而已。高三备战中,大家高呼着无怨无悔,演绎着互助互进,用感动的举措迎接六月的惊雷。但事实是,谁为考试感动,谁就会遭到同窗的嘲笑。高考面前,真诚的感动是不朽的无谓。

太多的场合,我的眼泪只用于腐蚀逝去的痛苦,溶解那些不再有意义的曾经。然而,玫瑰色的今夜,云海涌动,将大学生们年轻的内心世界映得酒红。

我硬生生地观望着,面临劲敌的我方合唱队,爆发登台前哀兵的极限斗志;演出夺冠的外院女生,大庭广众下高呼“浙江大学我爱你”;热血沸腾的军训男女,在临别教官时滴落滚热的泪珠……

一幕幕感动飞扬的场景,让我感觉骤然苍老了二十年。我看见了现今的自我,仿佛我的心早已冰结,仿佛我永不可能拥有大学生的青春,仿佛我要延续那孤胆的落寞,徘徊在酒色醉红的无间洋上。

泛着紫色的云端呵,期盼你能在海的另一头捕住我的身影,却触不到我干涸的内心。无间的汪洋上,我疯狂地拧摆着那圆轮大舵,决绝无情,直至脑力耗尽,精神散逸,灵魂塌方。蓝田舍的铁床上,三年来第一次告别噬食心志的失眠,头一回拥有一夜彻底的熟睡。

翌日五点三刻,钱江北岸的杭州城早已迎来一个清朗的早晨。阳光般的少女,总会俘获渴望美好的少男。当我步出蓝田舍,湛蓝色的汪洋就从天顶将新的一日包裹了起来。

湛蓝的洋面上,荡漾着新生活的碧波。 为了自由而被禁锢,为了和平而去斗争,为了真情而变麻木,这是我们在影子中的生活。考试本身是没有罪恶,事实上它甚至是较为公平的。之高考,却根本不是单纯的几场考试。一场挖空心思的备战,一轮胆战心惊的考试,一段虚空袭人的等待,一番喜忧迷乱的布告,一班茫然未醒的火车。劫火,惊雷,梦魇,焦土,汪洋,构成了我身后的高考之影。

漂泊于无间洋的船身下,有我19岁这年高考的倒影。我看见自己咬破手指,用鲜血与剧痛换取数学攻坚的专注;我看见吴老师发下“38号仲元必胜卷”,表达对实力并不十分强大的二班学生那坚定的信赖;我看见同桌的小范自封“清斋文公”,用《天龙八部》的说书带来课间的开怀;我看见父亲母亲强作冷静地待在家中,守着电话机不敢拨号;我看见那簇拥在西堤路仲元桥外的,不惧风雨的家长们苦苦接送各自的儿女;我看见“回味坊”卖水的胖老板利索的双手,义务地用铰剪裁下每一个瓶子的标签;我看见全身红色穿戴的中原老师们,悬挂着微笑鼓舞着我们和他们自己;我看见比我大半岁的阿康和枪手,在三个早晨耐心地等待因胃痛而用饭缓慢的我;我看见自己凝望开考物理前六角楼顶的青天,心中默默祝喜爱紫色的她那场生物考好……

然而,猛然昂首,放眼前方,碧波荡漾的海面,美丽而不温柔。珊瑚虫的遗骸,泰坦尼克的悲剧,波斯湾的油污,濒危蓝鲸的挽歌——盘踞着世界七成领地的汪洋,早早地留给了我危险的印象。

未成年时的我曾以为,中学校园就是阻隔外世风浪的港湾;而今回眸仲元母校,才发现,危险与磨难一直与我们同在——从我们为了高考而进仲元这一动机产生起。自《大风车》出现名为“挑战800”的儿童节目开始,我们就长期地被高考的暗影无情地欺压。我立在湛蓝的洋面上,眺望曾经的港湾,那里只有压制吼声的礼炮,无形无色的铁索,以及吞云吐雾的烟障。
极不喜欢浙大标志的鹰,但此刻不得不说,我已通过劫火、惊雷、梦魇与焦土的考验,化作小鹰乘风破浪与湛蓝的汪洋上。而且我坚信,不如大学的我们必定能革命旧世界,让后生的孩子们在新秩序中健康地奋斗人生。

并不是客观存在就允许听之任之,并不是相对公平就能够容忍弊病,并不是变相欺压就对之忍气吞声!相对公平的高考,随着经济发展而成为日益极端化的一场磨难。不能调动积极性,不肯革除根本弊病,不断用“课改”拿学生做实验以求小修小补,是高考之影最直观的卑污——可恨正逢高考恢复三十年,还沾沾自喜地宣扬着这种所谓进步的卑污!

然而,出于山脚的人无法革命群峰,攀上山顶的人方可摇撼重峦。曾记得激进的JING同学在锚索密布的番中小港中高呼教育革命,被高考之影无情地吞噬。而今,我们挣脱铁索,来到汪洋,我们应是为征服浊流、平定风浪而斗争的。杭州的和谐,大学生的感动,我们的新旅途,全是根植于一份沉重的责任。虽然我们尚未成熟,但是四年、五年、七年或八年之后,我们这个舰队必定是肩负国家事、胸怀天下计的优秀青年——就像我们炎黄一族的远古图腾,北方强悍的熊,南方厚实的牛。

于是,无间的洋面上,动人的场景,噬人的煎熬,激人的火花,统统被浪花拍入我内心的深处。无间,是地狱的一个名字。然而如今的我,航行在无间汪洋上,没有畏惧,永不屈服,铁胆如故,却从不再孤独。因为,炸碎旧世界的我们永远同在,我们将一齐努力。

面对高考,没有礼赞。高考之影,阴暗的存在。大学的朝阳也上升了,高考的阴影在我的怒目之下瑟瑟发抖,卑琐地退缩。此时此刻,敬一杯,那些曾与我同窗耕耘的朋友,那些同我共赴考场的兄弟。祭一回,那十三个令我空虚无助、迷惘等待的日日夜夜,那些刹那的喜悦或是悲伤、安心或是绝望。铭记这一段特殊的五幕剧,让我们身后的影子歪邪龟缩之际,怀着勇气拥抱大学的光明!


后记 告同学书(无稿散写的,比较乱)

着实是因为高考对我的意义太重大,才写下这一篇有点不知所云的“散文”。我尝试用一种浪漫的方式记下高三奋斗的吉光片羽,却发现自己似乎天生没有志杰、Cola或老一班女生那种文笔,根本做不到。浪漫属于高一高二的轻松多彩,铁血属于高考的森森鬼影。因此还是采取一个玄幻的笔调“混”出我的高考心路,其中遣词造句大多拙劣,而我也本非文笔之人,还请各位见谅。

也许浙江大学距离真正的全国第三还有巨大的差距。我在这里看见的,是一群群曾经被铁索绞紧肚皮、而后得到解脱掉进糖罐中的白色小鼠,他们显然陶醉在紫金港的怡人气息中,但我却看见了他们因长期受压而变形甚至坏死的内脏——即便是CKC大量的保送生也有不同程度的这种损伤。浙大完全具备了理想大学所需的一切硬件(毕竟是工科起家),但是高考的欺压间接成为了阻碍浙大甚至中国所有大学(显然包括清华北大)成为优秀学府的硬伤之一。

当然,上大学并不一定是为了给社会带来地震式的变革,但是我们的社会确实存在种种不合理的秩序——我索性把这种旧秩序笼统地称作“罪”。今天的高考就是这样的一种罪。也许这个罪不需要我们每一位去亲自革除,我却看见了希望:有着从仲元走出的青年男女,革除不合理秩序、建立新秩序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这是为了社会和国家,更是为了我们的后生、我们未来的孩子和我们自己。

我虽然是独生子,但是慈爱的父母、负责的师长、友善的同学以及钟灵毓秀的马虎村(虽然实地景色比较粗野)给了我中性而平和的人生。我庆幸考上一所自由而浪漫的大学,能够在此用一点文字给大家带来一点有益的影响。

《高考之影》应该算是我正式启用“小满”这一名字的处作,空间里《祭玫瑰书》只是高中时期一篇幼稚的作品(而且有抄仿问题存在),勉强归入原创文学类,大学同学有空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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