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杭州,心中陡然一颤。没等我的眼睛适应车外灼人的阳光,滚滚热浪就将我对江南的美好想像变成水气蒸发。焦躁,怎么会主宰我的杭州,我的江南?
不知道为什么,生于北方长于北方的我总是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如烟如画的水乡。也许是苏州刺绣的细腻,也许是西湖龙井的芳香,也许是嘉兴水国的恬淡,亦许是文人骚客恣情挥洒的渲染。骨子里透着狂放与不羁的我,每每读到“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这样的诗句词段时,总能得到特殊的抚慰。固执地认为北方的山太过霸气,固执地认为南方的水才能承载我的生命。不愿过得太分明,蒸腾的水气可以模糊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我向往复古。南方是古老的精华。也许我曾经做过游侠,倚剑天外,吹笛舟上。北方的传说总是关乎帝王。所谓大业与我何干?我只愿游荡在时间的缝隙,看无声的水流,带出段段柔情。我只愿在远离人世的地方,守护一份安宁。我只愿抹去人的灵魂,不触碰带有原罪的肮脏。我只愿吴越的纯净,能浣洗仆仆尘埃。我只愿在异乡的潇潇烟雨中,褪去躁动,静归本位。 北王南隐。于是,我认定,大雁迁飞的地方有我的归宿。 匆匆安放好行李,我独自前往西湖。游湖该是一个人的事吧。幽深的湖底,埋藏着多少亘古的传说,千年的哀叹。我希望,沉默的西湖能对我展示她的宝藏。再一次失望。半面环山、绿树荫蔽的西湖熙熙攘攘。人总会玷污一些东西。不禁讪笑。你也是泥做的俗物。被两个旅游团裹挟着绕湖游览。左边是一个欧洲团,金发碧眼的人呵,你们看到的只是自然的造物,有谁能在顷刻向你们诠释这背后的文明?右边是一个日本团。我厌恶他们。历史的阴霾不会散去,即使无耻的人学会忏悔。两边不同的语言讲解着相同的内容。我只好随导游的手浏览。过堤前,路过一处庙宇,并不迎客。净慈寺。似曾相识的感觉。哦,“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可惜我来迟了,没能瞻仰到她拂晓时分的神韵。一路走去,听到了西湖“三不”的说法。我不想反驳些什么,人的视角总是不同的。而站在长桥,我不得不蔑视“长桥不长”的惊呼。梁祝十八里相送,一路莺莺燕燕,却唱着劳燕无期。十几步的长桥,对这双苦眷来说,是最后的相伴,是今生的尽头。我无法想像英台是如何颤颤巍巍走过这段漫长的栈桥,告别她的仁兄,跌跌撞撞在船头站稳。我无法想像山伯是怎样解释自己焦灼般的心痛,无奈地挥手告别相伴了多年的贤弟,却发现魂已随她而去。如果一切都只是传说,为什么我听到了千年不散的叹息?如果当中真有些许演绎,那么化蝶是它最大的破绽。我相信万物的幻化,但柔柔的蝶翼怎能载起梁祝如山如海的情谊?时间,距离。不是他们的错。遗憾,在英台一时的娇羞,在山伯一世的憨傻。美在破碎中,无声。 一圈过后,我没有停留,急急地乘车离开。不是西湖不诱人,而是骄阳太慑人。不由得浮想联翩。为什么上天要做这样的安排,把本该清爽怡人的江南置于如此焦躁的烈日烘烤之下?是嫉妒?嫉妒人间有这般天堂圣所?是遏制?遏制代代虔诚的爱慕者沉溺在西湖悠悠的情怀中?是考验吧,只有内心安宁的人才能不受阻碍地感悟水样的江南。
夜里,又重复着那个梦境。傍晚,烟雨迷濛的湖畔,我独酌低吟。微风送来一阵轻香。望去,撑着油纸伞的少女一袭白衣,隐隐点缀着藕合色的斑点。我想要迎上前去,可却无法缩短我们间的距离。少女粉得透明的双唇一翕一合,仿佛在诉说些什么。忽地,她化蝶而去。油纸伞落入湖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