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给那些行将逝去的生命最后的温暖，让他们安心离开，也许这是最有意义的，也是关于生命的最深刻的体验，让我们学会珍惜短短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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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戚的雨拉开了新一天的序幕，混沌天空的沥沥抽泣或许是在暗示某些东西将会发生。
教超门前稀少的人群、几个信息学院负责志愿者签名的工作人员、湿漉漉的地面上偶尔被风吹起的横幅，还有在等待组员的我就是当下的情景了。食堂门前三三两两过往车辆溅起的路上积水，合着仍旧飘荡在天空中雨水的无助，又被沉重的甩在了某一个角落，被匆匆的人群踩过。此时，天空依然阴霾，如同两个多月以前一样……
2006年12月27日，星期三，圣诞节后的第二天。参加临终关怀志愿者活动，第一次坐上了去医院的班车上。最初也是出于好心和对临终关怀这份神圣而神秘事业的好奇与向往才参加这个活动的，再加上父母都是从事医务卫生行业的，所以从小在医院长大的我就更是把这件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一份责任。但是毕竟年纪尚轻的我能不能真正勇敢的面对死亡呢？可以说从看到活动的海报到怀着复杂的心情去参加面试、从接到面试通过的通知到踏上班车的那一刻，我心中对自己的怀疑是一步一步的加深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自问，甚至是责问：我到底有没有资格去关护一个将要离开的人！从小到大死亡在我心中的留下的印记无非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奶奶、爷爷深深下陷的眼窝、外公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父母供职的医院里担架上来来回回开裂的头颅或者大开得气管、心电图上的水平线…… 可是面对死亡时，我从来没有过眼泪，即使是自己亲人的离去也没有让我留下一滴泪水。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是因为吝惜男子汉不轻弹的泪水还是自己感情比较淡漠，可是每每一段时间之后回忆起离去亲人的音容笑貌总是心如刀绞，暗自悔恨及至泪下。难道是因为看到或者听到的死亡已经太多了，以至于我的神经已经对这个词麻木了？我真正理解死亡么？怎样才能够真正的面对死亡呢？坐在去医院的车上，心如乱麻。
汽车不紧不慢的行驶着。突然听到车上的收音机里传来消息：下沙下雪了！这应该是今年入冬杭州的第一场雪了，兴许这雪白纯粹的舞者能够给阴沉的天空带来一些生气吧。工作日，杭州的大街上行人和车辆总是忙碌而有序，除了行人的着装以外不会因为下雪或者下雨有任何改变。与行人些有不同，我们一群青年志愿者在车上到是有说有笑的，一个小时五分钟的车程倒也不觉得很长。到医院后一些护士给我们作了较为专业的培训，讲了一些临终关怀的理论知识并结合医院的实际例子作了讲解。但是这一天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和赵老的第一次见面。
因为想体会一下真正与死亡接触的感觉，以求真正的理解死亡的含义，我自愿被分到了医院的ICU（Intensive Care Unit重症监护室）。墙上的小饰品给本来就设计的很开阔的科室布局增添了很多生气，医护人员的工作很忙碌，这些年轻的面容也给整个病房带来了不少活力。但是白色的被单中人们压抑的精神却能透过病服的包裹，将死亡的气息塞满整个封闭的病房，让我们这组四个刚刚进来的大学生志愿者难以正常的呼吸。虽然在见面之前已经听陈护士和我们讲过了一些赵老的病情，但是见面的时候还是觉得心中一紧，顿生出无限的怜悯。好像是为了看到我们，护士把老人的身子往上靠了一些，于是他整个后背就斜签着依在病床上。由于癌细胞扩散而整个被截去的左上肢部位被一个枕头严严实实的遮掩着——向健全的人无力的掩饰着，以保全这残损生命的最后尊严。不停的推注着镇痛药的右手臂枯瘦如柴，上面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被八十年的生命折损揉搓后皱巴巴的老皮，只有一些偶尔突出的老茧或是因为长期输液而肿起的部位才会打乱原本整齐的褶皱。要不是空荡荡的被子上面还有一个头和一双用尽全力以期注视着路人的眼睛，你是全然不会注意到这个病床上是睡有人的。老人稀疏的银发已经被长久的病痛折磨的没有半点光泽，但是下面浑浊的双眼似乎偶尔还能够看得出一些坚持与渴望，高挺的鼻梁下鼻孔快速的舒张着，看到我们之后显得十分激动。嘴巴用力的张合着，试图向我们表达很多东西，但是他不能说话已经好几个月了，拉动着面部本来就褶皱不堪的皮肤更加夸张，甚至有些狰狞。因为时间关系，第一次见面只是和赵老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去了。但是记得回来之后，我想了很多……
由于是新春的第一次见面，打算早点到赵老那边去，于是我们约定11点在教超门口见面的。从东区食堂吃过午饭下来之后等同伴到了现在也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可是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到，感到很奇怪。不过现在人流还是比较稀疏，想想他们可能还在吃午饭，于是决定再等等大家。
与赵老见过第一面后，除了考试周和之前的一周，我们小组四个人基本上每周都会去医院轮流探望他一到两次。赵老是十分希望得到别人关注的，据ICU的护士讲他总是喜欢和周围的人交谈并引起人家的注意。可能是因为原来是中学语文老师的缘故吧，赵老的表达欲望非常强烈，在能讲话的时候他经常就拉着医护人员和病友将自己的故事，和大家分享人生的经历。后来由于病情的恶化逐渐丧失了语言能力，老人就拿着笔纸来表达内心的愤懑与痛苦。病房的生活对于赵老这样的病人只能是简单的重复着单调而意义微乎的治疗，两眼的目光逃离不出天花板一色的肃静；身躯所触及的无非钢硬的病床上冰冷的被单与护士隔着一次性塑胶手套的双手；味觉对靠注射和气管射入营养的他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回忆；除了偶尔能够嗅到窗外雨后的潮湿和阴郁以外，不许出现鲜花或者其他味道的ICU里空气常年似乎都是一个味道；除了一个经常来探的小女儿和相处多年却不大能理解自己感受的老伴以外其他的儿女、亲人都忙于各自的事业很少有暇估计老人。就算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在这样单调的生活状况下住上几个月也能给憋出病来的，何况是对于赵老这个表达欲望非常强烈的人来说就更是难以忍受了。于是每当有护士从床边路过的时候，赵老总是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呻吟着，希望哪怕别人一个关注的目光或者是一声关切的问候，虽然这个问候他或许根本听不清，但是对于老人来说只要有人走近身来就说明了他存在的意义！
抖了抖湿漉漉的雨伞，他们仍然没有来，看着渐渐稀疏的雨点。屋顶的积水一点点结成很大的水滴，一串串的从食堂的屋檐上掉下来。倒是像极了那次同小张一起去医院时候的情景……
从天空中下着雨，去医院公交车的玻璃上结满了水珠。水珠任凭风吹打着，偶尔能够遇上几个一同游离在玻璃上的水珠加大了力量，被风鼓动的没头没脑的肆处闯荡，或而歇歇脚，或而又开始在玻璃上混乱的划出一道道晶晶发亮的轨迹。最后这些水滴却都无一例外的被甩落在车窗玻璃边缘退出了这个他们曾经舞蹈过的不大的舞台，只留下了纵横交错的泪痕和不多的如我一样看客几许微微的太息。
公交车到站以后，雨基本上已经停了。来到医院以后，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他的小女儿和老伴都在；同以往一样的是赵老比上一次我们来的时候看起来更加苍老了。但是眼睛在看到我们来了之后似乎有更多渴望的东西要向我们表达，于是我们凑上去试图听清老人到底想表达什么，抓紧他唯一的那只枯瘦无力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好像是他觉得疼痛难忍的地方…… 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生命状况面前似乎都显得太无力了，但是我只能通过发出着这无力的声音来安慰我自己的心灵：或许他多多少少能够听得见一点我所讲的，这样他或许能够好受一点呢。但是这些无知的言语却显然让老人更加的激动了，甚至有些愤怒。眼神里透出极度焦躁和忧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摆动着自己唯一能动的右上肢。在一旁的护士忙过来劝阻，我再也不说话了，只是示意让老人能在大家都在旁边时安静的休息一会儿——因为没有人陪伴的漫漫长夜里ICU病房里面仍然是被灯光照耀得同白昼一样，但是夜里处于对死亡天生的恐惧，老人并不愿意在没有家人陪伴的情况下独自离去，所以老人只有在有其他人在身边时才能比较安稳的睡下去。老人终于无奈的安静下来，眯缝着刚刚充满愤怒的双眼睡着了，可是嘴里还似愤愤的嘀咕着什么东西却始终没能发出一些声音。他睡得很安详，心率和血压都比平时低了不少——据护士说这是他最近心率和血压最低的时候，因为今天来看他的人最多了，他女儿、老伴还有我们这些志愿者都来了。
在和他女儿还有老伴交流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赵老的人生有点传奇色彩：坚定不移的选择教师这个工作，并且在工作的踏踏实实，把自己的学生当作亲身儿女一样爱护教育。解放战争的时候赵老是可以在宋美龄的带领下逃去台湾的，但是由于放不下一班的学生才坚持留在大陆的。后来解放后多次被打倒，文革的时候又被批斗，可是平反后又执起教鞭，登上他深爱着的三尺讲台。在后来的工作中仍然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几乎年年都被评为学校的优秀教师。现在疆卧在病床上已然蜡炬成灰，可桃李满天下的赵老却是因为弥留之际的孤独和不被人理解而愤懑忧郁的！望着上次同组的同学带过来的一个挂在赵老床头的小娃娃同样孤独的摆动着身躯，眼睛木木的盯着熟睡的老人，如果老人能够看见的话或许会把它当作前来探望他的学生们吧……
我等待的时间好像已经比较长了，约定的时间过了快5分钟了。突然响起了小张的电话，接听之后才知道赵老在2月10号的时候已经过世了，看看今天已经农历十五，公立3月4号了！
顿时头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这段时间我们都在干嘛？三天前我们还在计划要买什么东西去探望老人，猜老人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怎么就没有关心一下老人现在的健康状况到底怎么样呢？我们期末考试后的最后一次探望时，老人还在为是否回家过年同家人商量——老人是想回家过年的，可是家人以家里条件不如医院等理由坚决反对。最后好像是没有同意让老人在家里过年的。考试完后紧接着我们就要军训了，本来计划好了军训完后的2月7号或者8号马上就去探望老人。可是由于军训的时候实在是太累了加上那几天杭州一改军训时晴好的天气，下起了雨，探望行动最终流产。难不成老人是因为盼望我们不得而抱憾离去的？天呐，我都做了什么…… 9号晚上登上回家的飞机，之前却没有去探望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给他问一声春节好！结果，结果他在第二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十五的夜里，紫金港的烟花开得很美，炸开了黑暗天际的冷漠与无垠。绚烂的天空下雨虽然停了，但是路边的积水与寒风仍然将每个衣着单薄的行人冻得瑟瑟发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