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在一个寒冷欲雪的夜晚与远来的友人刘轲围炉夜话。不知唐代的文人们在把酒凭杯时可曾想到过什么。盛世的才子们是否常常以开边扩土的豪情来佐酒相谑;而乱世的诗人或许只能在刀光剑影的光影里对酒消愁。无论是盛世也好乱世也罢,千百年来,墨林骚客总是在时局的缝隙里欲求助于四海,为苍生计而不得,反倒在一杯新醅酒里找到了自己倒影般的精神慰藉来。
倒也难怪杜牧那两句“东风不与周郎便”与“卷土重来未可知”,这一个“不与”一个“未可”把两位一得一失的英雄轻轻地倒了个个儿,大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之感。想必小杜也是个酒中豪杰,杜康君子了,不然又怎能有如此奇异的假设,如此对英雄时势的深刻理解。有时想想在经历了盛唐的辉煌和安史之乱的凋敝,这两句到恰恰是那个时代英雄和枭雄,时势和人势的生动写照吧。
英雄好酒,这本不足奇,文人好酒也是常理。那么手难缚鸡却欲上凌烟阁的文人,在那朦朦胧胧的灯闪光迷中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对他们心中的英雄的向往。相传北宋时候的词人苏舜钦晚上喜欢饮酒,他老丈人不乐意了。一日偷偷到他家想要教训一下这个毛脚女婿,一进门就听到他大呼快哉。仔细一看,没想到苏舜钦一边看汉书,一边饮酒,每读至快处便饮一大觞。老丈人大喜,也不去责怪他了。不知道后来老头子有没有一起来快饮,不过可见英雄的历史实在是下酒的一等佐料,酒也正是品评英雄的最佳饮品了。若是哪个不识相的,硬要换成茶或咖啡,小家子气地来谈英雄,定会贻笑大方,被人窃笑,怕是千百年英雄们有知也会面面相觑,苦笑不已吧。
以上是一种喝法,自然不及英雄般豪放。千百年后我们看起来就像是戏外看戏之人,自不在戏内。当然还有另一种喝法,相比之下就要大气得多,自然也就更像英雄。喝酒喝得那么入戏,唐代出了个李白,宋代出了个苏轼。两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每喝必醉,每醉必睡,睡醒了都要笔墨伺候。李白是斗酒诗百篇,苏轼是酒醒好题字。喝酒喝到这个份上可见是人酒合一,不是酒神就是酒鬼。可惜他们做不了酒鬼,于是那些英雄的影像也在这一坛坛酒酿的涟漪里变得丰满立体鲜活起来。“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淮公。”,“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槐,拥彗折节无嫌猜。”那些尘封的历史人物也随着李白的酒杯上下摇动,一个个跳将出来。而那一曲大江东去除了被代代传唱,也把那整个时代的缩影从一朵朵拍岸的浪花里带到每个人的心中。
“今宵酒醒何处?”何必一定要醒,“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豪情壮志不正是人生得意失意的现实与梦想吗?人生总是在断断续续地醒与醉中延续。最喜欢辛词也就是因为那份醉时“爱赋新词强说愁”与醒时“却道天凉好个秋”。正反相差才把人生每次的梦与醒刻画得如此深入浅出,让人心痛。虽然我酒量甚浅,但也常常在“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后,摇摇晃晃地在“对影成三人”的觥筹交错中自我解脱般地与白居易神交起来。那句“朝暖就南轩,暮色归后屋。晚酒一两杯,夜棋三数局。”不禁让我对他多添一份好感。原来白老夫子也不怎么会喝酒嘛。但就像不会种植植物的人,也常常喜欢在家放上一盆文竹或是吊兰这样易活的生命一样,不怎么会喝酒的我也常常神往那份月下独酌或是“唯共嵩阳刘处士,围棋赌酒到天明。”的惬意。酒一样从上古流到现代,洗涤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记忆,带来了多少让人赞叹的故事,那杯杯的清澈液体里,承载了文明的古老气息,也承载了那么多的梦想与光荣啊。于是端起这杯来,一饮而尽,却留不住那些鬼魅般的英雄传奇从指尖流过,在心里萦绕。
于是那些明亮的或黑暗的,留名或不留名的,会喝酒与不会喝酒的都统统在我的酒杯里化为了英雄,让我或是感动或是感慨。遥想那个千年前的夜晚,白居易和他的友人坐对新酒品论英雄,而今却成为了我“金樽空对月”后的英雄所指。当我写下这篇拙文后,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的岁月里,会不会依然有一个晃晃悠悠的投影把这份凌乱的感情从一觚浊酒中滤出,然后细细地洒满另一笺白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