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属于你的诗洛神
湖比树还灿烂船比湖还古老
白桦林落叶的倩影
深坠入湖的梦里
婀娜的 蜿蜒而去
你究竟是在湖之此岸彼岸还是湖之第三岸
凄然似秋暖然如春
在这白桦林深处
野雏菊匍匐在地宛若落英
你在哪儿 洛神
你可知一个狂放少年凄惶地追寻着你
洛神你是什么
安睡在琴上的歌
歌 你是什么
蕴涵在泪里的爱
爱 你是什么
介乎两次死亡之间的永恒
然则永恒你是什么
洛神，你只是曹子建的一个梦。当这个梦碎了的时候，他被放逐到这一片白桦林，纯净的，安详的，孤独的白桦林，有一片湖的白桦林。他坚信，这林子里有你，或者是你的影子。他靠着一棵树，就像以前依偎着你，回忆着你的往昔。
官渡一战，曹操不但消灭了袁绍七十万大军，还捕获了你。作为战利品，他将你赐予曹丕。此后数年，党权相争，宫廷夺利，兄弟阋墙，锦袍舞起的风尘将你淹没，淹没在洛阳。
长廊里深深的阴暗，战场上鼓声的沉沉的回响。这仿佛是一段幽深凄苦的旅程，没有阳光，没有欢呼，没有尊严和爱。渴求找到一个听众倾诉衷肠，可是四顾无人，原来已是形影相吊。
廊前总有晨风夜雨，飞檐一再隐于雾中。凄迷月色中，你突然发现自己已老去，死在心灵里。
曹衣似水，吴带当风。美丽的女子总是知道如何以哀伤的姿势倚栏，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躲避曹丕的虚伪阴诈。你一个人，穿着水佩风裳，掀开挂着金铃的水晶帘子，目光投向那一轮玲珑秋月。
然而，你望见的是曹子建。诗魂酒魄，文采风流，温雅含情，才气谦和。浓重的黑暗之中似乎现出一线光明，你看到自己本已枯萎的心如同红色的牡丹一样绽放。
灯光下，你思索着自己的价值，是瑰丽，还是惨艳？
多么荒谬的荒谬啊！子建因为你而输于曹丕。立太子之时，众官到处找不到他的身影。曹操一怒之下立了曹丕。曹丕和贾诩相视一笑。你可知，子建昨夜为了一封曹丕伪造你给他的信，醉倒在宫外的池边？
黄初二年，你终于被赐死。他到洛水上思念你。
“仿佛兮若云之避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如今，在这白桦林，还有你的顾盼神飞和倾国倾城吗？这旷然无风，湖静月白的夜晚，他的心是怎样的缠绵澎湃。他知道，你的美不是单纯形体上的，在更多层面上代表的是一种荣誉和尊严，而即使这种荣誉和尊严也不属于你，你只是无奈地探寻着自我的存在，犹如夕阳中的点点风尘。
那是什么？环佩之音……是你吗？
他惊起。
月影横空，月华如水。
他看到一个影子，在湖里。
水佩风裳，色结烟霞。他看到你的眉际的哀愁。在水中，你轻盈而凝重的，蝴蝶一样的，在一种清醒的迷醉里，一种欢畅的悲哀里，一种如春的秋里，一种让人无法轻易承受的重量里，如梦地哀愁着。然而，只有倒影……在白桦林布成的背景中。
这倒影，宛如洛水中的那一个。
就是这个美丽的影子，夺走了他的满腹剑气和驰马的豪情。没有了你的同行，他少了少年的轻狂，觉得失去些什么，却是无从去想，无从去想的。在政治功业和个人荣辱的互相觊觎和生死与共之中，在经历了自由灵魂的流放，毁灭和复苏以后，在这被功利遗忘或者说是遗忘了功利的白桦林里，你成了他的哲理，一种值得人终生追求，不懈探索的哲理。
无论是在月夕花晨，还是山颠湖畔，无论是斜阳树下，还是深雪堂中，人性的尊严和美在你的水袖间流溢。如今，在这白桦林的湖中，你依然神清若水，默然盈然。
他肃然地站立着，想起那个晚上，他是如何陶醉在宫外的那一汪同样清澈的池水边。
如果你是风尘中落日的悲哀，那么他也化做了这残阳的一缕。你抛弃了洛水。因为它不够安静。你选择了这白桦林的湖，纯净的，安详的，孤独的湖。在这里，你们团聚。
野雏菊依然虚无着，宛若落英。船已老去。
这白桦林的湖中倒影不会寂寞了，因为现在又多了一个影子，他诗魂酒魄，文采风流，温雅含情，才气谦和。
或许，那不是风尘中落日的悲哀，而是顿悟后重生的壮美。你已远去，子建已远去，隐没在这白桦林深处。
这深处，有一汪湖，永恒的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