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件事被人记着、念着,那是难得的事;一件事被许多人记着、念着,那更是难得的事;一件事经过近半个世纪的风雨磨蚀,仍被许多人清晰地记着念着,那是最为难得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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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春,机制592班毕业41年聚会时,大家都记着、念着上世纪60年代初那一段“开荒种地、糠瓜菜代”的艰难生活。
1959年9月4日,我从义乌农村来到浙江大学机械系求学,与中学最大的不同是吃饭。每天“两干一稀”,即早餐吃稀饭,中晚餐吃米饭。机械系食堂很大,同时可容两千多人吃饭。开饭时,餐厅的东西南北中,隔几米放上一木桶饭,大家随到随盛,不作限量。这对正处长身子的大饭量的男生来说,真是大享“肚福”,似乎已忘记了“饥锇”的困扰。就吃菜而言,也只是由学生轮流分打,几大木桶分别盛着四五种菜,你手一点,值日同学就会给你一大勺,菜不够吃,可以再去要。1960年春,国家开始全面经济困难,大学生每月供应33斤粮食,也难以支持“两干一稀”的一日三餐,于是食堂里发放了中、晚餐饭卡,由工友凭卡供应主食米饭。在月底,每班生活委员去食堂领饭卡,每人一张,每张饭卡画有许多小格子,每一小格代表16两制一小两米饭。就餐时,大家排队凭卡取饭,由每班轮值劳动的同学画卡。你吃半斤饭,他就用钢笔画去8个格子;女同学饭量小,只需5两米饭,就画去5小格。每月25日过后,调剂饭卡的“自由市场”就活跃起来。饭量大的男生,发起“饥荒”,女同学就会伸出援手,常常手里拿两只饭盆,其中一只是支援男生的“救济饭”。初用饭卡的头几个月,早餐仍是吃“公粥”。与“迟来和尚吃厚粥”相反,要想吃到“厚粥”,必须食堂一开门就进去找,找到锅底那几桶稀饭,又稠又好吃,可以迟受肠胃的“抗议”。过了几个月,食堂管理员认为“稀饭也向宿舍流”,于是稀饭越来越稀,到第二节下课做课间操,不少人不是逃操就是无精打采,不仅肠胃多有暗的“抗议”,明的口头提意见也不绝于耳,于是只好改“公粥”为“买粥”了。
食堂凭卡吃饭以来,工友与学生的不和谐也多了起来。如有人看见某工友把饭菜带回家,同学们说是“米老鼠”;工友说,自己打饭多,而值日同学画格子少,更有个别同学做小动作,即把画的记号擦去多取饭等。面对窘境,食堂又推出新招,使用油印饭票,吃多少饭,撕多少饭票。这与上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使用凭粮票吃饭相类似。用了几个月,发现油印饭票有不便重复使用等诸多缺陷,后就改用硬纸铅印直至硬塑料片制的饭票。为防假冒,还特地印上专门的印记。尽管算尽机关,总觉得“米饭越打越少,肚子越来越空”,像我们饭量略大的男生,尽管控制饭量,每月缺三五天的饭票是极普通的事。除女生日益锐减的调剂外,多数男生有求于亲朋的“黑市高价”粮食,以慰饥肠。至于杭州同学或在杭有亲友的人,利用节假日去揩点油吃餐饭,那也是节省饭票的良举。
大学生每月33斤粮食还不够,如今听起来准有人会说“你们都是大饭桶”。这样说恐也有些冤。困难时期,大学生的待遇不算差,但每人每月要省出三五斤来支援灾区,再加上七折八扣,都说到嘴的口粮只有25斤左右。每当寒假回家,家里人一见我交出几十斤粮票,马上设法去买上米,烧一餐“白米饭”尝鲜。因此,比起农民来,大学生的口粮供应仍是好一些。
多少年来,国人把米饭当主食,蔬菜荤腥只是下饭的副食而已。1960年春起,大自然发起“淫威”,出现了“种瓜不结瓜,种菜少长叶”的严重困难。为了渡过难关,学校号召师生员工,人人动手,开荒种菜。我班在大操场东隅斜坡上,也分得一块包干地,种起了甘蓝菜,可是老天无眼,翌年春,我班的甘蓝菜既未包心,又少长叶,请教玉泉村农民得知,甘蓝菜难于管理,同时与天气反常、缺少肥料有关,建议我们接种蕃薯和南瓜,以保收成。
1961年春起,食堂蔬菜供应更加困难,两千余人用餐的机械系食堂,早餐下饭的是来自外省的咸制橙子皮,早晚餐由笕桥菜农供应的500斤包心菜皮,最困难时,没有蔬菜,只好喝酱油汤。为了多种蔬菜,系里层层动员,我班的同学把种菜种瓜作为学习雷锋的具体内容,并写入自己的红专规划。查看当年自己的日记,我的红专规划第三款第2条是这样写的:“大种蔬菜,除班级集体种外,自己多种南瓜,争取收50斤。”然而远水难救近火,食堂里仍有五六天断菜,只好喝无油酱油汤。在无菜供应的日子里,浮肿病迅速漫延,我班28位同学,14人卧床全休。停课后,我们不生病或稍有浮肿病的人,给卧床养病的同学送药递水,同时,还将地里的甘蓝菜菜叶割来,在走廊里用盆子煮煮吃,不下半月,地里的菜叶吃个精光。浮肿病需要补充维生素,系里从粮站调来米糠,每餐要搭吃米糠饼,特别是哈喇味的糠饼,真难以下咽。为了照顾浮肿病人,学校医院出具证明每月可购白糖一斤,但一斤糖10天半月就吃光,于是只好求助医生多开有甜味的青松毛糖浆(治咳嗽)给病号吃。同时系里也千方百计组织蔬菜菜源。有一天,系里请了一批笕桥生产队队长以上的干部来食堂参观,并招待吃中饭。大学生每人半块豆腐乳,一瓢酱油汤,而他们加倍吃一块豆腐乳,一瓢菜汤。这一招果然有效,生产队长回去后,深感大学生生活的艰难,于是加倍供应蔬菜,此后,机械系食堂的同学不再喝酱油汤了,但蔬菜供应仍十分困难,同学们每餐只能吃无油的半勺包心菜叶或苦味萝卜,至于鱼肉之类那是记忆中的侈肴。
在困难时期,求是园里的空地都种上番茹、麦子或蔬菜,组成一道特特殊的风景线。特别是第五教学大楼前一片麦子,夏收时,小麦金黄,随风飘香。麦子丰收了,我们兴高采烈地挥起镰刀,可是想吃一餐刀切馒头那是难事。说起吃刀切馒头,机械系食堂每学期吃一二次。吃馒头那餐,同学们会提早半小时去排队。每只馒头2小两,每人限购4只,迟去了,有时会买不上,而今说来,真是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
1962年秋后,困难似乎渐渐远去,但粮票、布票、棉花票、糖票、饼干票、油票、豆腐票……不仅数十种票像死神一样纠缠着每一个人,而且票种有增无减,直至改革开放的春风,才逐步把那些五花八门的票子吹进“太平洋”,湮没于历史的波涛之中。1993年底,在全国流通近40年的全国粮票退出历史舞台,我无意中留下了一些票子,而今却成了我们这代人苦难的记录,也是我国人民彻底战胜困难,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人民生活迅速提高的“里程碑”。我将永远珍藏它,并牢记“糠瓜菜代”的日子,珍惜今日的幸福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