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古人笔下的山水有着豪放之美,今人纸上的山水却尽溢细腻之美。读沈从文的文字,你会感觉到山水的另一番微妙与纯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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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听说湘西凤凰和长汀是天下最美的小城,怎么个美法?无从想象,既和长汀并论,大约也是古朴、安静、随和的小城吧。直至看了沈从文的《边城》,才领略了它的美,虽然并不曾去过。
这部书也是早有耳闻,现代文学看了大半了,也不曾看它,因为总没遇着,我做事向来随性,并不刻意找寻,每回逛书店,奇怪总没看见,又不像其他书常被人挂在嘴边,只是偶尔有人提及,每回听说,心中便起了向往之意。
沈从文的文字美,但凡喜欢冰心的,应当也会喜欢他的文字,他的文字朴实且自然,平淡而抒情,这个美,大约就是边城之美吧。在他笔下,湘西淳厚的人情世态,古朴的风俗习惯,优雅的山光水色,一页页皆跃然纸上,那是怎样的一幅秀美别致的乡土风情画呢。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叫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条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家人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小说在朴素而又平淡的语调中展开,一开篇就为我们展示了宁静古朴的乡间景致,小说展现的近乎原始的单纯生活,淳朴的民风,与那温柔的河流、清凉的山风,满眼的翠竹、繁忙而又孤独的渡船一起,构成了一幅像诗、像画、像散文、更像音乐的优美画面。
沈从文对水的描述,尤为出色----
“深潭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皆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皆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真如柳宗元说的“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月光极其柔和,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白雾,这时节对溪若有人唱歌,隔溪应和,实在太美丽了。”
这样的景致,实在诱人,这哪里是小说,分明是优美的散文呵,山水与人物,皆在平静中抹着一层淡淡的寂寞和凄凉,这样的气息,对一个常年劳作于田间山头的农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久居城市的人,却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比山水更美的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是那么浑厚”,妓女尚且如此,何况村民。慷慨助人的船总顺顺,和气亲人的大老二老俩兄弟,古道热肠的老马兵,孤独一生的渡船老人,纯真美丽的翠翠,乡邻之间和睦的关系,乡邻与环境的和谐相融,都呈现出一种古朴自然的美感。
作者即便是描述人物,也不离这山水景物----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故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风日清和的天气,无人过渡,镇日长闲,祖父同翠翠便坐在门前大岩石上晒太阳,或把一段木头从高处向水中抛去,身边黄狗自岩石高处跃下,把木头衔回来,或翠翠与黄狗皆张着耳朵,听祖父说些城中多年前的战争故事。或祖父同翠翠两人,各把小竹作成竖笛,逗在嘴边吹着迎亲送女的曲子。”
“爷爷到溪中央便很快乐的唱起来,哑哑的声音同竹管声,振荡在寂静空气里,溪中仿佛也热闹了一些。实则歌声的来复,反而使一切更寂静一些了。”
“唱完了这歌,翠翠觉得有一丝儿凄凉。她想起秋末还愿时田坪中的火燎同鼓角。远处鼓声已起来了,她知道绘有朱红长线的龙船这时节已下河了,细雨还依然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
恬静温情的乡野生活令人向往,这正暗合了我的心意,祖孙俩寂寞的生活总透着一种无奈的凄凉,暗示着他们命运上不可预测的不祥变数。爷爷与翠翠的命运一直牵动我的心。
翠翠与二老的感情,写得微妙,翠翠初识二老的心理描述,区区数语,轻轻点过,却让人为之一动,谁也不曾想,这份感情,尚未发生却已消失,一切皆在看似淡然平静之中----
“翠翠想起自己先前骂人那句话,心里又吃惊又害羞,再不说什么,默默的随了那火把走去……但另一件事,属于自己不关祖父的,却使翠翠沉默了一个晚上。”
二老在月下唱歌给翠翠,翠翠在半梦中听了这情歌,迷迷蒙蒙中起了些许荡漾的春心,这一段写得极美,她醒来对爷爷说“昨天我就在梦里听到一种歌声,又软又缠绵,我像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我睡得真好,梦真有趣!”。
山水印证了这对年轻人的美丽感情。
这是事实,不是梦,幸福向翠翠招手,翠翠却不能明白这种感觉对她意味着什么,第二天早起她依然快乐而单纯的生活,然而大老的提亲及他的丧命使得事情不随人们的意愿发展。孤苦一生的老人,不得不为着将来自己离世后无靠的孙女的前程着想,他揣一颗忧疑自卑而羞愧的心,去探听大老二老俩兄弟对翠翠的感情心事,这于他是件多么难以启齿而又万般无奈的作为,更因着拙笨的言谈而被他们曲解而误会之时,那种焦虑痛苦而无奈的心情,叫人隐隐作疼,而船总对老人的明确回绝,无疑给原本焦急煎熬的老心以致命的打击,老人在风雨肆虐的深夜离世了,丢下了弱小的翠翠孤独一人。伴随她的,惟有渡船和黄狗,以及这一片山水。
翠翠接替了爷爷的渡船作业,等待着出走的二老归来。
“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我合上了书,叹着气,心下想着,六十多年了,不知她是否等到了他,这个不确定却又带给人们一丝希望的结局,多少给人一点点安慰罢,但不论如何,这一片山水将永存,她一定在这山水中终老一生,就像她的爷爷一样。
我不知道这故事是否被拍成电影,如果拍的话,一定得是霍建起这样的人来拍,也一定得是如《那山那人那狗》那样的感觉,方不辜负了这一片山水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