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以月相变化喻写古今知识女性的命运,并中间渗透作者的个人思考,行文溢美,体现作者个性的独立女性意识;写作手法兼叙事、描写、议论,博采众长,但似乎使得整体文风稍显杂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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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序幕
苏东坡的小妹--那位杜撰中的俏皮才女有过一句诗:“淡月失梅花。” 妙极!
连孤高不可一视的傲雪素梅也臣服于月仙的脚下,心甘情愿退去原形、隐去本色,溶入她的光华,与月桂共伴广寒。
月是美丽的:淡雅秀丽,清新脱俗; 月是聪慧的:玲珑剔透,敏感沉稳; 月也是寂寞的:夜深人静,孤芳自赏……
月隐
锦江滑腻峨嵋秀, 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色, 文章分得凤凰毛。 ----唐•元稹
可以说是带着几分欣喜之色从茫茫诗海中访得这几句的。盛赞了文君之才,而且是纯粹的,非赠品。当然只得半首,或者说是小半首吧(因为题名为《寄赠薛涛》)。
想一想,我是如何知道文君的:戏台上生旦精致的妆容和缠绵的唱腔;说书人的长袍敲板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盛夏的天井旁白发苍苍、目不识丁的老外婆摇着蒲扇梦呓般的念叨;还有央视大力宣传、两岸三地外加韩国明星的拱月巨制《凤求凰》……一时间只觉得眼前是一张张男的女的、或开或合的嘴,重叠幻化,都在说着----“司马相如卓文君!司马相如卓文君!”
对!这就是我、也许多数人早先接触的文君:才子佳人,鸳鸯蝴蝶。世代的口耳笔目相传在人们脑海中勾勒的是一个多情大胆的夜奔者形象,她嫁给了辞赋大家,成就一段千古传奇。直到读书识字,见到善诗琴、秉才名之句才恍然一惊,如同又一次笔墨渲染烘托,文君的形象立起来了,款款莲步,迈出了言情小说的画框----文君是一个才女!
人们赞美司马氏深情热烈的《凤求凰》,却不知文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至情绝唱;人们钦慕司马氏气势磅礴的《子虚赋》,却忘了文君“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的巾帼豪情。司马善赋,文君能诗。那首文思奇绝、一气呵成的数字诗比得大才子自认精巧的13字负情书如同粪土,何等让人既伤怀又叫好,非锦绣心肠不能为也。
可惜这样的才华只是陪衬。它使男人心中刺激的艳遇多了几缕风雅的书香,让司马夜读的案上添得几片红袖。一想到听客眼中漾着的那男权社会特有的猥亵目光就觉得分外刺眼。
一心过上家庭生活的文君可曾再挥毫吟香已不得而知,只是从作品的留传情况看,司马才名日盛、佳作不断之时,文君的创作也进入了空白的冰河时代。诗文也好,才情也罢,都是昙花一现,转眼间就溶入酒坛里,化为空气中慵懒的酒香了……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想到赵明诚闭门谢客的一叠诗稿还不及清照的一句“人比黄花瘦”,她不禁笑出声来。突然意识到丈夫孩子早熟睡了,放下心爱的《易安诗集》,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阳台上。
深夜。一轮皎月当空。
她,吴颖,众人公认的女强人。如今人到中年,事业也如这轮皓月,光彩照人。但近年来,随着孩子的出世,家庭单位都负担日重,每每让人心力交瘁,难免有不得兼顾之时。记不得有过几次了,也是今晚一样的饭桌上,婆婆边喂着孩子边拖着长音埋怨。她去看丈夫,他却树起了报纸,那纸墙就这样挡回了她求援的目光,低低地反射着长音的声波……
月在她沉思间也隐入了云层里,“一袭罗衣掩诗文”。她整个人一暗,嵌在阴影里。“原来月亮也活的这样拘束无奈,唉!”她唏嘘良久,低头咬出了文君的诗句:“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这时她注意到了自己搭在护栏上的一双手。一双女人的手。修长匀称,粉色的指甲精致地镶在指尖上。她把手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满意地笑了,呵,是的,一双灵巧聪慧的手。
这双手难道只能翻转在肥皂的泡沫里?难道只能挥动在厨房的油腻中?可惜了多少这样的手啊,一生只捏过银针,针尖一步步犁在布上绸上,收割着栩栩如生的画。如果它们能描下字迹,如果它们能敲击键盘,那就是画中飞出的饱满的思想与智慧。真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吗?为什么男人干事业就是名正言顺、分身乏术,女人的事业就要无理的让位给家庭、丈夫?漫天的报纸杂志呼吁要关注中年女子事业家庭的两难问题,难道男人就可置身这两难之外?
她看着手向上抬伸,仿佛触及了那遮盖月亮的黑幕,再用力一扯,幕碎了,她的掌心浮着一颗明珠,象牙色的光晕勾勒了手的轮廓。
那一刻,她触到了《创世纪》中神的指尖,一股电荷涌来……
月小
高中和六一是前后桌。
那时我们的学校建在湖心岛上,四面环水,景色宜人。下课后常和六一沿着湖岸漫步闲聊。正值青春不羁的年龄,思想如野马奔腾,火花四溅。发着愤世嫉俗的牢骚,喊着惊天动地的豪言。当有人路过岸边的林荫时;当有人将倦眼从书堆中解放出来,凭窗远眺时,会看到:湖光、瘦树、杂草、落叶,还有两个一静一动的小小剪影,谈着与她们外貌不合的话题。
“哎,昨天一咬牙买了本书,又得啃一月大白菜了。”她顶爱拿白菜哭穷了。 “哦?”我转过脸去,“什么书?” “林语堂的《武则天正传》。”
高傲而宽广的额头,自信而无畏的眼神,大气而翩翩的风度。我眼中的武后是挥洒朱笔、批阅奏章的智慧女性,是果敢决策、指点江山的霸气女皇,是那个因激动而脸庞分外红润妩媚的勇敢少女,对太宗说:“给我马鞭、锤子和匕首!”
历史是一串谜。想想因吕后干政、子幼母壮的教训,武帝痛杀钩弋夫人的血腥惨景;听听历朝历代“后宫不得干政”的震耳咒语,武后的横空出世无疑是历史的一个奇迹。也许正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武后和许多宫墙内的女人一样把命运赌在了这个男权势力的心脏地带----这是场旷世豪赌。最终她赢了,凭着非凡的才能与千年的机遇,于悬崖陡壁间长出了一株挺拔的奇松。
六一曾问我武则天是否才女,我说:“当然,而且是治国的大才。”历史给过我们状元黄崇嘏、宰相孟丽君,还有婉儿、谢瑶环。才女不仅仅是琴棋书画,也能治国平天下,从事各项领域的工作。只能说时代的特性留下了太深的误区:当才女日渐成长、不可遏止时,就树起重重庭院、高高阁楼,让一概才华都空诉于草木花鸟,闲置为闺中消遣的游戏,以保住某些领域纯正的雄性血统。
武则天太少了……
想起在书店翻阅《镜花缘》序时,见到“为天下才女立传”的字样便忙不迭地买去。书中倒确是盛赞了才女之文辞华章,但却以狐喻武后,归终还是摘不下“牝鸡司晨”的有色眼镜。其中虚构的轰轰烈烈的女科举倒是前无古人的构想,但仅仅获赐匾额、与男科迥异的结果委实让人不过瘾。“女中魁”阴若花虽是即位登极,那也只是远在女儿国这个梦中国度里。
我曾不解:作为最高权利统治机构的女性代言人,武后既然有能力发起一场全国范围的选拔女性人才的运动,怎就没有考虑过将她们纳入国家的政法管理机构?其实那是作为男权社会受益方的文人李汝珍在女性问题上不可跨越的鸿沟。他天马行空的即兴狂想曲里有“他”所听不到的不谐和音:武后是发不起一场女科举的……
如今,我倒是看到了很多“女XX”,当然是褒义的。看来这个“XX”是有性别证的,而“女XX”是种比喻性指称,就像“活雷锋”。
我看到电视里播着满座代表的新闻,我用眼睛拣起他们,男左女右,统统扔在天平两侧。其实这不费力:多数只要挑出右边的,剩下的一股脑倒左边就行。天平重重地坠向一边。
我不知道失衡状态是否无碍民主平等,但我不认为任何问题可以单纯依靠一方解决。我想,即使妇女大会也应有相当数量的男性加入,既然两性的联系无法隔断,男性就有了解其应当承担的责任的必要。
我说,国家是女性、男性的联合民主专政。
“知道我的理想吗?”六一直视着远方说,“我要从政,我要实现女权!”
古文中有“山高月小”之句。月亮高悬于天,常年住在山脚下的人就会觉得它遥不可及,不敢奢求。其实只要努力登攀,当你在山顶直起身时,会发现月亮正带着天地精华扑面而来,伸手可掬……
月劫
小时侯最爱坐爸爸的脚踏车。一路飞驰,伴随着一个个有趣的故事——其实爸爸只会几个故事,但我从来听不厌。于是老掉牙的故事像滚动的车轮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小时候最害怕仰头看漫无边际的黑色夜空。没有点点星辰,没有圆圆明月,只有压顶而来的混沌、空洞和恶意。
“爸爸,月亮去哪了?” “天狗吃了。” 小时侯最讨厌“天狗吞月”的故事。
花楼,勾栏。 琴声,浪笑。 狼籍的杯盘,跳闪的金钗……
难以释怀,正是这些脂腻香俗、纸醉金迷的地方诞生了中国颇负盛名的一批才女——柳如是、李香君、薛涛、鱼玄机(薛、鱼虽托身道教,实为名妓)……唯一可慰的是经过历史层层的洗刷沉淀,她们渐渐褪去了耻辱的艳饰,素面朝天,更多地以一身脱俗洋溢的才华出现在世人面前。
旧时正经人家的女儿是不学这些“乱心智”的东西的。
相比之下,花门柳户倒有最自由开放的环境,还是文人雅客时常光顾的地方。柳氏等人的幸运在于拥有了其他女人此生不会得到的知识与思想;柳氏等人的不幸则是这个代价太大,“风尘肮脏违心愿”,不仅是肉体的劫难,更是灵魂的劫难。
密不透风的铁屋里,昏睡者沉沉死去,清醒者痛苦而无力地挣扎。幸与不幸,已然难断。我有些哽咽,两条路,已是走得这般艰难,为何没有一条通向天堂……
《鉴诫录》里有“宋产歌姬,蜀多才妇”之句。天府之国多才女并非偶然,史料记载,当地风俗开化,男女皆能入学塾念书。可惜仅此一例。而多之又多的是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伦理纲常,一句句烙在脸上的“无才是德”和一滴滴饱含苦恨的风尘血泪!
自近代始,才渐渐涌现出了较多的知识女性:林徽因,陆小曼,张爱玲以及叱咤风云的宋氏三姐妹。但她们多是来自书香门第或富裕开明之家。她们诞生时手中已握了张幸运的船票,班次是ZSNX001……
鼠标百无聊赖地游走在桌上,箭头漫无目的地撞进一张张网页。这时洁见到一句论坛留言:“才女?中国有才女吗?古往今来担得才女之名的有几人?”
这一声尖利的男式花腔高音仿佛震碎了她顶上的一块玻璃天花板,许许多多晶莹的碎片雨点般洒落,有着朦胧而凄美的舞姿,那是记忆的碎片……
她记得小学时很喜欢一个语文老师。那老师会讲有趣的故事,写漂亮的粉笔字,而且普通话的发音这样好听。
她的语文成绩一直很骄人,这是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她相信在老师眼里她是个聪慧出色的孩子。 有一天老师笑着摸着一个男同学的头——他的成绩也很好,但不如她——说:“这么聪明的脑瓜,怎么不用功,怎么老赶不上洁,恩?”又笑着对她说:“洁,你很用功,好!”虽是句赞誉,但她总觉得不对味,不是她满心期待的。就从那时起,她感到和老师之间有了层说不出的膜,对面是他和他的手爱抚着的小脑瓜。从此上语文课她很有些懒懒的。
那短暂的美好感觉一闪而过了,就像玻璃的碎片,带着些隐隐的模糊的凄美,它不很锋利,但细细回想仍在心灵与自尊的深处划了道血痕。
之后渐渐长大了,她发现女同学和男同学得到的表扬是不同的,就像形容词不能带错了主语:用功的女生和脑子灵光的男生。于是,男性因为身上“与生俱来”的天分而自信满满,女性则更多地把成功归给汗水而非智慧。想到这儿,朦胧的凄美不再了,可怕的真实揭下了它温情的面具。 据说,女性论文是需注明作者性别的……
错了!要知道,女性受教育的程度不及男性在于起步迟、普及少。而以一个不平等权利日积月累导致的阶段性结果去武断臆测那个想当然的源头是何其轻率无知!女性不是什么智商弱势群体,缺少的只是机会,是一条平等的起跑线。不过无须着急,一场漫长的赛跑不必计较出发时拖延的几秒。
打碎歧视的枷锁吧!真正的男女平等在于尊重女性、肯定女性存在的独立价值;而不是带着男权的镣铐舞蹈,用他们的那套标准裁小鞋,去束缚女性所有的思想意识,造出一双双三寸金莲来。 阴阳乾坤,相辅相成,方为和谐之道。
洁写下这样一行字: 用锋利的匕首剖开天狗的肚腹,拯救女性自我意识的复苏!
月落•后记
早就存有一个念想,要为中国的知识女性写点什么。
动笔前也查阅了一些资料,其间每每心潮起伏,思绪难平。见其匠心独运、挥洒才情处,则会心一笑;逢其命运坎坷、美玉遭陷时,则感伤良久。
才女们的经历不同,结局各异,难于归类;才女问题的因果走向、历史变迁,脉络错综,不易分析。深感自己功力不济,笔难达理,言难尽意。惟穷尽我辈所能,于一片汪洋之中舀取半瓢之水,于满目苍林之间拾取一叶之绿,试窥其奥秘。然自信拳拳真切之意、目见耳闻之实定能稍掩笔力之拙。就权当抛砖引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