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初读李煜的《相见欢》，唯感忧郁和遗恨；再读之时，竟是在此，一睹了佳人之尘世，不过也还是几多惆怅。都说红颜祸水，却从未瞧过那些芳容，不知憔悴否。分叉的路口如此之多，也许不经意间，就会误入迷途。祸水红颜或许就是选错了分叉的路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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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桃花谢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当白绢缠上她的脖颈，她一时怔忡。怀疑的目光顺着尘土飞扬的地面，一点点移到君王的身上。十载的回忆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六军不发，君王掩面，她的一滴泪，才晓得滴落下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长安宫闱，曾都是她的。金屋玉楼、丝竹仙乐，她在其中轻歌曼舞，一曲霓裳羽衣舞尽人间奢华。“春从春游夜专夜”，她曾在月色下折一枝桃花，月色若水，刹那芳华。
而如今，马嵬坡上，宛转蛾眉，空留哀怨。
他们问她：国在哪里？
她不知道，她心里只有一点痴怨情根，有君的地方便是国。
他们说她：红颜祸水。
她不明白，她不过是个女子，想和丈夫朝夕难道不该？
只是因为在帝王家，她便失去了女人该有的权力。他们的爱，便铸成了错。君王不朝、杨氏专权，安禄山反叛，如果罪恶诞生于爱的怀抱里，恶就尤为可憎，爱就尤为可叹。
一边是盛世繁华，一边是齐眉举案，身为一个妻子一代红颜，她在晦暗的宫闱这个岔口选了后者，难道便该得这“惑君心、窒乱阶”的罪名？
她睁着一双明眸，发不出声音。
她记起那月下桃花，月光作衣，若轻纱拂水；粉瓣为面，带千般风情。只可惜桃红易碎，如今，该谢了吧。
一朵朵伤情，春风懒笑；
一片片销魂，流水愁漂。
二、晚来风
五月，花飞似雪，风一吹，就成了梦。
十年复十年，一生有多少十年？难道真要到垂垂老矣，回到家乡也只是五月里的一场梦么？
当她离开家乡的时候，家乡的水波澄澈如泪，一波一波推着小船在水中回旋，不忍让她离去。如今镜中，映出的容颜已消瘦，风霜吹皱了清秀，皑雪染白了乌丝，牧马带走了岁月，黄沙铺满了年华。
她在梦中一遍一遍地走过那道恢宏的长城，古道西风，踏出一步，换了人间。她对着故园回首叩拜，从打开的城门，她仿佛能遥望江南的绿意，而去路却再见不得爹娘面，前途漫漫无依。
她在那一刻犹豫了，她不过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是承欢膝下的儿女，是留恋故土的游子……她的人生在这长城边分开岔路，而她再拜家国，终于转身投向那片陌生的天地……因为，她更是大汉的子民。
固然是舍生取义巾帼英雄，可是当大漠的镜中映出她老去的脸庞，她心中又该有多少惆怅。什么理由，需要一个女子赔上一生的幸福，远离她的世界，在另一个天地默默终老？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江南的风吹绿了她的坟头，一缕香魂乘着乡思跨越千山万水，那一晚，她环配的叮当声走进了长城，在天地间悠然回荡……
山一程，水一程……
三、胭脂泪
没有人知道，她曾在那个亭子里留下过一滴泪。
一滴红如胭脂的血泪。
他们都认为她是没有泪的。传说里，当王允第一次注意到她，这个女子便会妖娆笑之，唇齿中珠玉香檀，眉目间风月无边。他知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一夜倾心相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她跪下唤他一声“义父”，世上便再没有一个貂禅，她化身为一件工具，一件伤敌利器，可是又有哪一场战役，不是伤敌一万，自损三千的？
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
十丈软红，她拖着嫣红的长裙在风中起舞，于是乐声歌处处，处处倾国倾城。她在凤仪亭上送往迎来，假意垂泪，终于挑得父子反目，风云变色，佳人长袖揽明月，英雄铁骑倒乾坤。
有人嗤笑有人叹，大千世界里，又有谁为她道过一声不平，起过一点怜心？又有谁知道，又有谁肯信，当她看见吕布为她恼为她忧，她也曾如平常女儿，滴下过泪来？
那泪淌在面上，涩如沧海；那泪砸在心间，红若胭脂。
一边是恩，一边是情，恩深似海，情烈如火，偏生水火不能相容，留她煎熬其间。这分岔之路迫得她无喘息之力，而她已失却了退路。为那亦真亦假的父恩，她如一只木偶任凭人牵着线在台上咿呀而舞，陪上女子的深情，受尽世人的轻视和责难，而当纷乱起，天地变，她心心念念的恩又在何处？
愚藁不知世事浊，
寒风拂面霜泪清……
四、水长东
西园公子名无忌，南国佳人号莫愁。
今日离乱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
当吴宫的大门被打开，金戈铁马，血染长空，她忽然觉得惶恐。
多少次，她对着仇人强颜欢笑，不知不觉就忆起国破之日的尸横遍野；多少次，她在梦里被杀戮追逐，惊醒之后汗湿重衣。多少年，她在这里日也盼，夜也想。她用她的年华换来越国的休养生息，都只为复仇雪恨的这一天！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
她为这一天，已经付出了太多。
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战战兢兢地看着与当年同样的战火，听着与当年同样的哀号，她的信仰轰然倒塌。
复了仇又如何？雪了耻又如何？一江春水从中隔断，但河边埋藏的枯骨，春闺等待的佳人，不都是同样的百姓？胜，何能言胜？难道要在如山尸骨上拊掌相庆？难道要为血债累累的人歌功颂德？
她立在高墙之上，周围风声肃杀。她想起许多欢笑的脸，念起许多欢乐的日子。为了这些断送在二十年前的回忆，又有多少无辜的生灵陪上他们的欢声笑语？
多少年，她做了什么，为了什么？她回首来路，她看见那已经遥远的分岔口，一边是家国之恨，一边是天下之宁，她曾经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如今，却几多迷茫。
原来再貌似坚定的理想与意志之后，都逃不过长江水奔流不息的洗练，只是分岔之路，只要踏上一条，便再也回不了头。
即使多年之后会有一天，在某个地方，遥遥猜测错过的其他路途的风景，几多惆怅……
堪将何物比愁长？
绿泱泱，绕秋江。
流到天涯，盘曲九回肠。
烟外青萍飞白鸟，
归路阻，思微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