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已来不及;只因,琉璃,已然成泪。
缘起
那一天,重握被退还的那串琉璃,满目秋意中,我知道,芷蕙于我,终究只是翩鸿而过,自有她的栖息地;纵有不甘,有不舍,却只能放手,因为,她的幸福,已不是我能给予。
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有了静琬——一个恬静而善解人意的妻子。她的眼中总是蕴含着一种琉璃似的温柔,包容着我时常的心不在焉和飘忽出神。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吧?却依旧那样陪伴着我,以及那颗寂寞的心。日升日落,不变的是细致的关怀;眼波流转,荡漾的是醉人的温柔。我想,我是心动感怀的吧。于是,在梅花第五次飘来她的清香的时候,我将琉璃挂上了妻的脖颈,为这一份相濡以沫。那一刻,我未曾错失妻眼中一闪而逝的亮光,她的欣喜,令我有丝迷惘。琉璃虽然蒙尘,但一经擦拭,便与原来无异;而我的心,是否承受得住,再一次的付出?
歧路
我以为,我会与妻,伴着儿女,平淡度完一生。然而那红尘中的惊鸿一瞥,却已注定了一生的万劫不复。在那一刻,我忘了相伴多年的妻儿,只知道,我要娶她;那样酷似芷蕙的面容,已足使我不顾一切。
我以为,妻会同意,在这样的时代,三妻四妾,本属平常。然而,贞静如妻,在初闻后的面色苍白后,变得歇斯底里,她哭泣,吵闹,用那样一种疯狂的方式,牵绊我的脚步。但那时,我已不管不顾;于芷蕙深入心扉的爱恋,令我对那个女子,势在必得。于是,说媒,下聘,我,如愿以偿;但自此,却再也见不到妻眼中琉璃似的醉人的温柔。这,是得,亦或是失?我,那时尚分不清;如今却明白,那一路,我走得太过匆忙,终是踏上了歧路……
风波
在那段日子里,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们,我的妻,我的女,以及妻腹中的骨肉。于是,懦弱地选择忽略,而只是在涵玉——我的新妻子身上,汲取我所需要的温暖,尽管,我早已明白,她,终不是她。多年之后,终于明了,当初的逃避,是源于心中日益深刻的疼痛与思念,终因愧疚,而选择自欺啊。
又见凝儿——我十四岁大的女儿,是因仆人告诉我,小姐去找二夫人了。急匆匆地赶到,看到的是凝儿愤怒的表情与涵玉委屈的泪脸。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芷蕙在哭泣,于是恼怒充斥于我的心扉,我挥手,一掌打上了女儿的面庞。听到那一声响,我才醒悟,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心中,是一片懊悔。这是我放在心上疼宠的珍宝啊!难以置信,不解,疑惑,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凝儿的眼中一闪而过,最终凝聚成的是浓浓的嘲讽与不屑。我的女儿,何曾有这样的神情啊!但现在,她正是用这样的眼神,倔强地盯着我,字字坚定:“原以为,天下男人皆薄幸,但绝不会是我的父亲。却原来,一直是我错了,错得彻底,傻得彻底!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让这个家再不是家!”我上前,想要抚慰,一如多年来,她遇到委屈时我所做的那样。但面对这样的眼神,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站在涵玉的面前,承受她本不应该承受的怒气。妻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慢慢地走过来,六个月的身孕令她的行动有些迟缓,最后停在了凝儿的面前。轻抚她的面庞,妻转向我,眼底只剩一片清冷:“你,打她?”我呐呐不成言,心底的惊慌如野草般疯长。妻却再也没有跟我说话,而是转身拉着凝儿,离去。当妻的手拉上凝儿的手时,我看到了凝儿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心底,是一片疼痛,无尽忏悔。
失去
“娘!”我听到女儿惊慌的叫声,快步跑出,看到的是妻苍白的面庞和裙上刺目的血迹。那一天,妻腹中六个月已然成型的孩子,选择了离开。望着妻沉睡的面庞,我的眼底一片酸涩,她,远比我,苦痛百倍啊。
将目光转向女儿,我轻声说:“凝儿,去休息吧,你娘,我会顾着。”凝儿没有说话,从刚才开始,她握着母亲的手,便再也不曾松开。十四岁的孩子,执意陪着母亲,亲眼看着一个生命的消逝,任谁也劝不开。我轻摇头,上前想要拉她,她一躲,闪开我的手,看着我,冷淡得让人心惊:“至此,父女之情已尽。”我怔住,抬起的手缓缓收回,心情沉重:“为何?只因打了你?那只是一时失手啊,凝儿!”面对着女儿,我第一次觉得仓皇无措。“那一掌,挥去的只是我心中曾有的希冀;而母亲愈来愈深的苦与痛,则真正让父女之情,日益稀薄。如今,我失去挚爱的手足,你的一句无意,能挽回什么?一切都无法回去,所以,爹,最后一次这样称呼,自此,视为……陌路。”在那时,凝儿的眼中不再是曾经熟悉的崇拜、依赖,而是一种坚定,满目决绝。十四年来,她的身上,倾注了我所有的父爱。难以忘记,她的出生,带给我的初为人父的欣喜与骄傲;她的呀呀学语、蹒跚起步,直至今天的亭亭玉立,我,一直悉心陪伴。从不曾刻意地去要求她,凝儿却未曾辜负过我的希望,那样聪慧而出色。有女如此,我从不曾为无子而感到缺憾。然而,曾经嬉笑着向我撒娇,委屈时会在我怀中哭泣,贴近得让旁人诧异的女儿,却跟我说,父女之情已尽?
望着她,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父亲的骄傲与尊严,令我无法出言恳求。我想,这只是一个女儿一时的愤怒与伤心吧?十四年的相伴,血缘的牵系,岂是说断就断?然而,我低估了一个女儿对母亲的守护,也忘了自己悉心栽培的女儿,有着不输男儿的心性和意志。自此,她再没有唤过我一声“父亲”,再没有闲聊,没有倾诉,即使碰面,任凭我怎样地努力,也只是微微点头,仿佛真是……陌路。
就这样,在那一天,我失去了两个孩子,我至亲的骨肉。
离开
我不知该怎样面对妻。我怕她的眼中有着彻骨的伤痛与怨忿,毕竟是我,令她在那样的抑郁与悲伤中,失去了孩子。因此,我只能在妻沉睡的晚上,偷偷去看她,满怀愧疚。
同样的梅林,同样的对坐,我心中却不安至极。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妻的脸上是一片平静,淡定得让我心惊。“知道吗?我以为,我们会是一生一世。”那样一句话,轻得仿佛会飘散在风中,却又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们会是一生一世!”我急道,对于这点,我从未动摇。
妻却不理,依旧淡淡叙述:“一直知道,你心中有一个人,于是想,这样痴情的人,合该有人照顾吧?因此,陪你喜,陪你悲,不经意间,你的喜悲也成了我的心绪。当你送我琉璃时,我是那样快乐。在那时,我意识到,我……爱上了你。”我震撼,妻却依旧平静,仿佛隔离着一切。
“或许正因为爱,所以不能忍受;与别人分享一个丈夫,我做不到。我争取过,那样激烈与痴狂,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气力,却换不回你一个回头。那时候,我知道,你我之间,有什么正在消失,而我,无能为力。”一直知道我伤害了她,却不知,是那样深,只能默默得听着,因为亏欠已让我无话可说。
“当我发现我的哀痛,伤了我唯一的女儿,让她对感情和未来无措,当我清楚地感到腹中骨血一寸寸离去,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了一生一世,已然到了尽头。”
“所以,这份不再纯粹的感情,我选择舍弃。琉璃虽美,终不是我能拥有。我,决定离开。”
“可是,我从未想要你走!”我大喊着,心中是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漫无边际的恐惧。
“但我执意离开!”妻说完,转身而走,不留一丝眷恋,徒余一片静寂。
我站起,才发现,指甲已嵌入手心,有丝丝血迹渗出。我知道,妻的温婉中一直有那么一股坚持,却未料,是这般决绝。如何挽留,涵玉的存在,早已打破了唯一的可能;况且,以妻那样的心性,既已决定,任我怎样,都不会改变,母女二人,都是那样倔强啊!我终究,失去了她。
幕落
数天后,妻离开,带走了凝儿,留下了那串依旧美丽的琉璃,与庭前因妻喜欢而移植的梅树。那以后,梅香依旧,而人已不再。
我想,在某一季梅花盛开时,妻,已然驻进了我的心,所以,才将代表忠诚与爱情的琉璃送出,却以为,只是一份感激;一时的放不开,那时却认为,是一生的相属,终于陪上了我一生的幸福。人生的一条分叉路,我,踏上了错误的一端。
于是,琉璃化泪,点滴酸涩,在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