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间
九月的杭州，好热。空调呼呼地吹，体力不支似地大口喘着气。风间睡眼迷离地看着眼前的一堆书，意识开始模糊。
一个“爆栗”不轻不重地敲在额头上。尚正像个疯狂榨取剩余价值的大资本家一样盯着她，“醒醒吧睡美人，全组可都磨拳擦掌呢，就等你的立论整理出来啦！”
风间环视四周，几个辩手都呵欠连连，木然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一个月来，这支队伍代表A大一路过关斩将冲到了决赛，终于到了与表现不俗的B大对决的时刻，队员们的体力也终于在一月以来的紧张备战中被透支到了极点……
“同志们呐，振作起来拿下这最后一个山头啊！”尚大声嚷道。他买来几瓶冰凉的啤酒，大家精神一振，每人灌了一大杯。大辩，尚，三辩，风间，四个人大呼一声，杯子乱七八糟地碰在一起。
风间是第一次尝到啤酒的滋味，冰凉凉的，她振作起来。“队长啊，不是我偷懒，要看的书太多太广，每天都要处理海量的东西，内存不够啊！”
“辛苦辛苦！风间同志快马加鞭，考研的人哪个不是这么熬过来、塞出来的？”
咦，不是在准备辩论吗，怎么又变成考研了？等等，辩论不是大一的事情了吗，尚不是已经……
一本书“啪”地掉在地上，风间睁开眼。自己看着数学就睡过去了，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也只能是个梦。
大四的课已经很少了，风间几乎每天都在同一时间来到同一教室，甚至是坐在同一个位子上自修。她的生活只是简单的重复着，波澜不惊，唯一变化的就是手中那些薄薄厚厚的书。自修室在教学楼的顶层，风间觉得自己就像直流层里平静的云，下面的喧嚣的生活似乎并不存在，就像自己曾经热闹的三年大学生活也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大四来时，风间选择了考研。用一年的寂静和努力，去换取一个继续留在学校的理由。有一些东西让她留恋，也许是专业，也许是记忆，也许只是她还不愿意去面对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我不能就这样离开。”风间对自己说。
风间又想到了尚，那个大嗓门热情的队长。又想到那次辩论胜利以后，他们全队忘情地拥在一起。那些年轻的关于激情的回忆，竟然还那么鲜活地存在着。风间怅然地把书翻到刚才断开的地方。尚，可以的话，现在我想再来一杯冰啤酒。
二、明越
天亮了。明越一骨碌爬起来，洗脸刷牙，套上新买的西服。今天是C公司的面试。投了那么多简历，总算找到一家最满意的，明越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他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蛮精神的，西装又给他的活力添了一点稳重。拿出信心来，明越！
他来到公司。面试者都要上台作一个演说，内容明越早已准备好了。他用在学校时就形成的从容的语态演说完毕，微笑地走下台，看着下一位上场。
“我觉得自己比前面一位更能胜任这项工作。听完他的发言，我觉得他有三个地方设想的不够好：第一，一些想法不太实际。比如说……”
明越一惊，这人可真够咄咄逼人的，还对自己的发言做了笔记，看来不好对付……等等，这不是尚吗？难道这家伙也参加了C公司的招聘，又来抢他饭碗了？
“……所以，大而化之的漂亮话谁都会说，却很少有人愿意认真考虑上面这些实际问题。但不考虑这些关乎同学学习和生活的问题的人，又怎么能胜任这一职位呢？”明越看着台上英气逼人的对手，没错，是尚。掌声响起来了，同学们等待着明越的回应。那种遇到挑战的强烈而紧张的感觉又包围了明越——想起来了，这不是三年前竞选学生会主席时的情景吗？
明越一惊，睁开了眼睛。七点，面试是今天，该起床了。明越洗脸刷牙，套上新买的西服，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又要演说了，他想起自己在大学三年里的那些演说。有精彩流畅的时候，也有忘词笑场的时候，但在今天看来都是那样的书生意气，热情而可爱。他也想到了尚，那个和他共事三年的同样热情可爱的家伙。那些穿着白色T恤打篮球的日子是不是就这么离开了呢？
明越吁一口气，出门了。西服确实让他有点认不出自己了，但是新的生活，在前面。
三、秀莹
秀莹很喜欢看夜晚流动的街景。路灯投下的橘色的光圈一个个围过来，又一个个离开。明明暗暗的树木和房屋向后退去。
时间不早了，尚要告诉她的新鲜事都说完了，笑话也插着讲了不少，平时滔滔不绝的尚这会儿竟然也安静了。两人默默地骑车走了一段，秀莹看了一阵来来去去的光影，说，那我就回去吧。尚点点头。
秀莹正要走，尚又叫住她。“做我女朋友吧，秀莹。”
尚用有点紧张的声音在秀莹身后说。他正站在一盏路灯的光圈里，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细细的雪花悠悠地打着旋儿落下来，被路灯染成暖暖的黄色。
秀莹觉得脸上湿湿的。她擦擦眼睛，坐直了身子。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看到的一个个扑面而来的路灯光圈，坐在汽车里看就成了一条闪烁的光带。机场到了，她的航班到多伦多，一小时后起飞。机场大厅是这空旷地带里最流光溢彩的一座建筑，秀莹第一眼就看到了它，就像她当初到A大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它的图书馆一样。
四、尚
尚当时没注意到那辆飞驰而来的汽车。只一瞬，尚的世界就被永远封住了。
五、我们
那会儿刚开始流行贴纸照，我们去照了一张。四个人傻傻地笑得跟花儿一样，四张刚领来的A大录取通知书举在胸前。
六、关于守望
尚走出了我们的时间，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地停驻下来，静静地留在我们的那段岁月里。
我们以为是尚离开了，其实离开的是我们。生命是一座有着交叉小径的花园，我们在岁月里短暂的交汇，共享一段花香满径或者落英缤纷的记忆，之后又分开，继续着自己的起承转合。我们或者从容或者忙乱的被卷入日复一日的成长之中，各自在暗香浮动的花枝间奔走或是在藤萝遍布的小径上徘徊着。我们相信自己没有变，也以为别人会静止在自己的记忆中，却在多年之后重逢时感慨彼此已经在分叉的路上走了太远。
只有尚留了下来，在我们的二十岁，在我们的教室里，球场边，单车后架上，在我们曾经交汇的地方守望着，照管我们共有的那些花儿。当我们回到记忆里的地方去拜访尚时，也就拜访了曾经的那些阳光，空气，面容和声音。
因此，当我们透过细碎的枝叶回望时，二十岁的天空永远是那样的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