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农村来 到城市去
我出生在一个江南古镇，那里群山环抱，溪水淙淙，然而青山绿水并没有带来财富，因此很多人选择背井离乡，到城市里谋生。我的父母就是当时人流中的两个黑点，普通而又渺小，但是他们比别人多了一个考虑。
即使到现在，我也很难明白文化不高的父母怎会想到将我从农村带到城市念书，或许，望子成龙的心与父母所受的教育无关，那是天性使然。从此，我的人生旅途划定了一条主线，去城市！
到城市的第一年很不顺利，就在入学前的几个月，我被摩托车撞了－在农村习惯自由奔跑的孩子很难理解城市的交通规则。骨折，我在医院住了很久，现在回头想想，对父母而言，那时的负担很重吧：一对打工的夫妇，带一个受伤的孩子，来回奔波着……幸好，撞我的那对年轻人非常负责任，支付了医药费，而且经常来看我，那是1990年的夏天，在我的记忆中，残存的是病床下堆满的西瓜，还有临床悬着腿的大哥哥，他的腿骨碎了，得用钢条穿着吊起来。下雷雨的夜晚，医院的景象蛮吓人的，他会安慰我，直到我睡着……
读小学的时候，我每个假期都要回老家，回到那个我原本熟悉，却又渐渐淡忘的故乡。记得，在我离开家乡前一天，爷爷叫我割稻子，我摆弄着镰刀，割起来，却怎么也不利落。父亲看了有些生气，骂道：“农民的孩子怎么连割稻都不会！”我哭了，很没出息的哭了，我爷爷过来抱起我，笑着对我说：“没事，孩子还小，慢慢学嘛！”
第二天，我乘车去城市，学校就要报到了，可我很快又得回来，因为传来爷爷去世的消息！跪在爷爷的棺前，妈妈告诉我应该哭，可我没有，我想我爷爷也不想我哭。那是印象中惟一一次与爷爷在一起的经历，他很高很瘦，对着我总是笑……
走在去城市的路上，我经常感到孤独，我不太习惯城市的孩子，他们谈论的东西是我没有见识过的，所以很难有共同的话题，我只能专心学业，因为，老师说：“你只有学得比他们好，才有机会留在城市里读书”，我做到了，但也失去了很多。
留在城市读书是要交借读费的，那往往比学费还要贵，我不知道为什么农村的孩子读书要交更多的钱，我们明明比他们穷！然而，渐渐地，我不再计较了，那些是我无法改变的。
小学毕业我没能去重点中学，理由不是我的分数不够，而是我的农村户口。考高中时也是如此，我只能选择保送了。前几天，听说浙江要取消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的划分，我很高兴！但是，我想，要改的远远不止如此。
“上人生的旅途罢。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的面前才有路。”鲁迅先生这样说，我必须这样做。
在城市的日子待得久了，家境也有所好转，不管是否愿意，我越来越像城市的孩子，喜欢游戏，喜欢电视，喜欢零食……有时候我挺讨厌自己这种变化，我的父母更是如此！他们在城市里待了很久，但骨子里，他们还是喜欢农村的生活方式，总是念叨着家乡的空气新鲜，若不是为了生计，断不会留在城市！
当我回到家乡，亲戚们围着我问得最多的问题总是－城市好还是农村好？这是个很难的问题，过了那么多年，心底里，我是喜欢居住在城市的，但城市的很多东西对一个农村来的孩子来说，是无法理解或者虚伪的。往往，我会回答－城市好。我清楚这不是亲戚们想听的答案，但是我想，作为一名来自农村的人，诚实是我们需要保留的。
亲戚们都说我是城市人了，似有似无地，我发现自己被疏远了，当然，很多时候，我也不愿接近他们。我经常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城市化？以致用城市的观念去伤害他们的感情？我错了么？也许我错了，太忘本，可我已经无法改回去了，因为我在去城市的路上，而农村，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
退无可退，只能毅然前行。然而，融入城市，远远比想象的要难。我总有一种错觉，认为所有的城市人都是相互认识的。他们背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牵连各方。而一个农村人，一个外来者，想被接纳进去，很难！你必须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适应他们的人际交往，很多时候，那让我感觉怪怪的，挺不自在。
但是，我必须在城市生存下去，努力尝试着与他们交流，虽然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独处。幸运的是，旅途中的伴侣－朋友，适时地出现了，他们给我信心与温暖，让我明白世间的路不需要一个人去走。因此，在我的信念中，友谊很珍贵。
我不喜欢别人问我是农村人还是城市人，在我的心目中，农村是绿色的，不时露出地下的黄土；城市原本是白色的，而些许灰尘可能把他染成灰色。
我想说，我不是农村人，也不是城市人。我从农村来，到城市去，我是走在路上的人！
此文献给那些到城市的农村孩子。
心无痕
2006年6月9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