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尽管思绪只是飘忽的碎片,旅途却是印象的承载。沿路的景致与撞轨都不约而同地与心跳同步,那是旅途带给我们最真切的赐福。享受吧,享受眼前画面柔美而犀利地切换,享受内心的清香无尽地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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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回家火车上
印象华北
飞雪、流雪、白雪、淫雪,这是我脑海中关于雪的记忆与印象。 黑鸦与青麦,情歌与脚印。 今年雪薄,冬柳冲天。
低矮的房舍,隆隆的列车惊奇的雀鸟,睡意朦胧的朝阳。有一个人站在路轨中央,两条白刃映着刺眼的光通向知名又不知名的方向,这是一个战士的角色。
车窗外。 电线上停落几十只乌鸦,正像一位俄罗斯作家所写的,中国除了人之外,只剩下老鼠与乌鸦。当然,这是在冬季。
这是京沪线济南段,很难想象老舍《济南的冬天》,就是窗外的这个世界:截斩的树桩,旁逸的枝条,青紫青紫的。看来这儿的冬天确实很暖。密不透风的车窗玻璃让我无法触摸到外面的温度。
干涸的河道里略有茅草的痕迹,有放牧人也许用于取暖留下的黑色灰烬,细流结了冰,泛起一片白。冬天里麦苗青影依稀可见,其间夹杂点残雪,像羊皮袄里的虱子,让它们附载的东西灵动起来。
鱼塘里微薄的冰,被捕鱼者用渔网碰碎,像一池碎金,那塘里的鱼呢!
这里的院子是想象中的样子,中央是棵枣树,上面停落的麻雀与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虽然我什么都听不到,但闭上眼睛,这就是暖冬里最美的音符。俄罗斯那位作家说错了,北方冬季里还有麻雀与喜鹊。
我想象的黄河封冻的壮观景象没有出现,齐鲁大地上那段地上河还像往常一样平静的流淌着,像年迈的老母亲,在遥远的故乡平静得过着生活,忍受着远离儿女之后的再次盼望。
这块大平原自古就是富足殷实的,现在也是,但也不是。过分密集的人口使她的富足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相信此时所有人都归心似箭。很多人从此地挤上南上北下的列车,而现在又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千辛万苦。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归宿,这种归宿千百年来一只循环往复着。
铁路维修工人站在更高的路基上作业,那条铁路跟我们这条从这个路口朝向了不同的方向,或许不知在哪个地方他们又像现在一样汇合又分开。在这样的原野,这样的季节,还有人沿着铁路线行走,显得那样孤单。而不管从哪个方向来的火车都不会捎上这些孤单的人们。我羡慕他们自由的行走。
列车每经过一个村子,村道上就有禹禹独行的人,虽然无雪,毕竟是北方的冬天,都捂得严严实实,穿得厚厚重重,这是城市里很少见到的亲切。他们操着我们认为很怪的口音,说着一口我们不懂的方言,看起来我们是一些旁观者。
这期间我沉默无语,撞轨声与我的心跳同步。
走过一村有一庄,越过一山又一水,雷同又陌生的风景,就像我们认为所有同类的动物都一个样。然而他们却不一样,就像所有的人都不一样。都说一花一世界,其实人心是更多的世界。所有人都想体验苍凉与孤独,谁都不愿掩饰体验后的快感。
车过济南,外面景物依旧,很难与几千年前春秋战国时的金戈铁马联系起来,然而,这是最坚实的胸膛,这是最承得起重担的脊梁。
对面驶来运煤的火车,上面铺了一层雪,在这无雪的世界显得那样打眼。想想也很奇怪,我们出发的地方也许现在还下着大雨。这里也许就像北京,很少见到湛蓝的天空,确实需要一场大雪来清洗一下混沌的天空,还有人们久渴甘霖的心。
到了天津,海河里结了冰,甚是壮观,游戏的孩童与破洞捕鱼者,穿袄戴皮,这倒是个好的世界,城市边缘的塑料大棚反射着微光,虽然天空不那么明亮。那温室必定也像我们这个移动的家,有了反季节生长的优势,却失去了风吹日晒的经历。从南到北,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没感到明显的冷暖变化,虽然车窗外已是另一番气象。以前每次坐上北下的列车经过各地市都会收到天气预报,今年却什么也没收到,有点让人失望。中国人有这样一种爱好,到哪都特别想留个纪念。
破败,这是很多人对老天津的印象,冯巩的电影《没事偷着乐》的景象映入脑海,可现在这些筒子楼早已“人去房空”,有的没有了屋顶,有的坍了围墙,有完好的四合院落大大地写着“拆迁”两个字。现代社会发展之快,这些老屋当然也不能幸免于难,这就意味着再也没有老胡同、老邻里,再没有东家的鱼骨头喂西家的猫……大家都各自为己,就像现在冰面上凿洞钓鱼各自为己一样。 其 实各个城市之间由于这些雷同的建筑,千篇一律的风格,真怕各地的人也失去自己的风格,就像这泡过的茶叶,失去了原有的清香味道。
孤独的生长
原野上多了几棵树,高大的、孤零零的、曲曲折折的生长,肃穆而粗犷。这证明就快到了东北的地界,无疑这以东以北是人烟稀少而荒凉的,但却保留了野性的味道。
天暗下来,车外的一切模糊下来,模糊的斜阳里无数条长长的影子不断地变换颜色,美丽的彩霞仿佛灵动的彩纱巾,与农家的炊烟交织缠绵着。妈妈们都轻轻唤着各自孩子的乳名回家吃晚饭,然后,全家老小都围坐在火炕上……
一整个白天车厢里的气氛还没有变得安静下来,一起的旅友,后上来的与乘了长时间车的,大家相互搭讪,互相谦让,叽叽喳喳,客客气气,口臭脚臭,人声孩哭。但气氛是和谐的,一起劳累,一起抱怨,只为了能回家,此时,家的概念已经清晰,虽然几天以来的劳累已让人打不起精神。
列车像条长蛇,盘旋着连接起各个乡村城市,更连接了人与人的心。它划破黑暗,又走向下一个黑暗。阳光、阴雨、雷电、积雪;油菜地、青麦田、大沙漠。真叹服这家伙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挡,人们就在他的保护之下,不远千里,从遥远变得模糊,又到清晰,就到了家。然后再出来,家就像个情感的补给线,给你一切继续奋斗、继续生活的勇气。
远方的灯火从眼前划过,历经黑暗,走向下一列繁华。这繁华真真实实的出现在我们眼前。现在我的眼睛隔了两层玻璃,一层窗,一层眼镜,景物清晰却不真实,正如《红楼梦》所写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但,这一切……
火车继续前进,穿越黑夜,没有灯,没有人,只有皑皑白雪。
车快停了,有点兴奋,虽然这种兴奋已有很多次,但每次似乎都不一样。我喜欢这旅程,虽然很拥挤。
漆黑漆黑的旷野,没有方向感,在我的意识中它向西而行,正与我的目的地相反。相信人生中也有许多这样的事,自己没有觉察却离目标越来越近。而这种给予方式也会令许多人受宠若惊。可见,许多意外不是偶然。
车上的人一批批得换掉,我始终坐着,从起点到终点,短途上来又下去的人羡慕着我们的座位,而我们长途旅客羡慕着他们的很快就可以回家。这种羡慕充斥于生活的每个角落,就像穷人羡慕富人的地位与金钱,而所谓的富人又羡慕穷人的生活。就像永远不会变规则的游戏,我们只要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有奋斗目标,有生活的念想,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不要去奢求。
车上的人脸上没有抱怨,没有颜色,大家都很平和,我们不能说这是一种木然,这就车厢超员八九十人,但都承认游戏规则的合理性,列车员、售货员、乘客相互冲撞,但都像足球场上的惯用的小动作,不会被在意。不知从何时起,这列车员的态度变得这样好,不厌其烦的解释;不辞辛劳的说辞;不声不响的打扫卫生。一切都这样顺应人情。我们不管是什么方式使这些人如此改变,都应该得到我们的承认。
在路上
寒意正悄悄袭来,从脚下,从人缝中,这寒冷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所有棉衣下的皮肉都在被侵蚀,被占领,冰凌正慢慢延长。
不仅我们,旷野里的植物也在忍受。
车又停在一个小站,而这小站我并不知道,就像生活,很多要发生的事情我们并不知道,但我们必须经过。
“来,来来,前面的让一让,往里挤一挤!” “挤不动。” “挤不动也得挤!” ......
最后所有的人都要上来,挤得放不下脚。然后又都要下去,不管是谁,正像许多人离开又回到物是人非的家。
世界上真的没有很雷同的风景。这列车,窗外的河湖,日新月异的祖国大地。“年年岁岁花非花,岁岁年年人不同”。可惜人很少看到自己的变化,等到看到时已是对镜自怜,发现自己青丝已经泛白。这种发现很快就演变成裂变,正像李白诗“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有时候希望自己长得快些,殊不知这种生长沿着一条以负数为系数的抛物线运动,一旦到了顶点就急速向下。如果人生可以轮回,我希望自己变成从0点开始的正弦曲线,直到无穷,有这种想法的人,逃不出生死轮回,也就达不到禅宗的修行结果——涅磐。无穷不代表永恒。
我们只要以自己的方式过活下去不就行了么,还希求什么呢!
壶里的茶凉了,但更爽口,热茶有热茶的好,冷茶有冷茶的妙。所以,不必为生活或事业过了高峰期而难过,也不要为年龄的增长而忧伤,因为人生每个阶段的资本都不一样。正像孔子“十而有五,而致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不要过分的悲伤,也不要过分的欣喜,要平静下来。你懂得海水盐度的道理么?日照的强度我们不能调解,但我们可以通过地表径流来调节,这种调节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但这是一种态度,永远积极向上的态度。
十二点钟,我的眼皮已经打紧,车温骤增,刚才胄恶一阵,汗急而醒,这要是真的生活,我还可以接受,可它不是。
这时每过一分钟都要作出万分的努力,这移动又太过有分量。
车过吉林边陲小镇,这个我既盼望来又盼望走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所有人都挤着下车,再上车,在车上,在路上。 06.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