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日，下午两点，昆明火车站。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乘火车，而且是一个人，只背着一个书包。送我上车的是一个朋友的熟人，刚认识一下午，车票是托他的父亲买的。他帮我找到了座位，车里的空调很舒适，我是下床卧铺。
“尊敬的各位旅客，从昆明开往上海的K79次列车即将发车，请送行的亲友离开月台，谢谢。”
朋友简单交待了几句就走了，我躺在床上，看着走道的人走来走去，听不懂叽叽咕咕的上海话湖南话。厌倦。我是一个容易厌倦的人，需要找点新鲜的事物来打发时间。打开书包，发现竟然忘带了可以打发时间的杂书，失策。无聊的旅途，我想着一个无聊的问题：会不会患上前两天报纸里说的“旅途幻想症”？
列车启动了，很慢很慢，几乎感觉不到它在前行。我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倚在餐桌上给丫头写日记，我老早说过的要给她写点东西。我现在想告诉她：一个人的旅途多么单调和孤独，要是你在该有多好，我讲笑话给你听，然后我们相互诋毁对方标榜自己，无所顾忌地开玩笑，就像两天前那样。但我不想告诉她，我写着：嘿，在干嘛呢？是在看电视吃零食还是在外面疯玩？第一次坐火车，感觉真好，车上有空调，有吃的，就是上厕所有点不方便，有时候要排队。两天没见了，想你了，呵呵我发现自己和她说话从来没称呼，觉得称呼什么都怪怪的。
火车逐渐驶出了昆明城，房子越来越少了，火车穿行在许多小山之间，山光秃秃的，漏出红色的土，像火在烧。火车轮轨发着单调的咣当咣当的声音。我把实现从窗外撤回来，躺下，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觉得身体和火车一起飞速向前移动着。
当火车过了曲靖和宣威的时候，我在车上买了张火车时刻表，上面写着从昆明到上海有2699公里，大约要43小时31分。下一站是贵阳。
想起我第一次离开家，到十几公里外的地方读书的事情。十几公里的路是几座山梁子，每有现代交通工具的，自己家又没有骡子，只能走路。那天走了很久很久，脚起了两个大大的水泡，半路下雨，路泥泞得很，难走极了，摔了几跤，衣服上溅的全是泥。后来一路走一路淌眼泪，不敢哭出来，母亲就在旁边，怕她说我没志气。那次旅途让位第一次对“人在旅途”这四个字有了体会，感觉这就是旅途，旅途就是这么累。
“人在旅途”是部电视剧，很老的电视剧，那时我母亲还年轻着呢，我也只有两三岁的样子，母亲白天干完活，晚上就背着我到寨子那家我叫他阿公的家里看电视，妈妈说她一个人不敢走夜路，所以要我陪她去，爸爸在哪我不知道，老半夜才回来。那时刚分家，家里还买不起电视。虽然我看不懂，但妈妈经常哼电视剧里的主题曲。电视剧什么时候结束的我不知道，我老早在妈妈的背上睡着了，那时候觉得自己最幸福了。
半夜，到贵阳站，我刚睡一觉。一看表三点。起来往窗外看，只看到远远的城市霓虹灯闪耀。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失望。包厢里的灯关掉了，大家都在睡觉。半夜对面的下铺一个年轻女子打手机，开始没什么，后来声音提高了，像是和对方吵架，然后哭得一蹋糊涂。我突生伤感：人生的旅途，前面充满的喜怒哀乐，谁能预知？当命运猛然撞上你的瞬间，你是否来得及拥抱或避闪？
对铺的女子嘤嘤地哭泣了好久。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火车在开，毕竟人生的旅途在继续。即便海子卧轨，停止的只是海子的旅途，火车和火车上的人还是要不停息地朝前方驶去。
女子在快天亮的时候下的车，上来一个湖南的中年妇女。其间乘警查了她两次身份证，搞得大家惶惶的，好像是说有贩毒的上了本次列车。中年妇女到湘潭下了车。对面床铺不停地有人来又离开，而床则成为遇上的旅客在旅途中一个休息的道具。我肯定床铺不会给这些旅客留下任何印象，就像我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我的床铺号一样。但人生的旅途就是由这样零零碎碎的道具拼凑起来，让剧情发展下去。
旅途很长，过了一天一夜。
喂，无聊死了。车上没人说话，没书看，我快憋出病来了。我第二天中午给丫头打电话。她在那边咯咯笑。
她说，那你随便找个人聊聊天啊，或者泡个美眉啊什么的。
我说，我倒是想啊，可人家扇我耳光怎么办？
她说，哦，也难怪啊，谁让你长太丑了，一看你就不是好人。要像本美女一样，还不是随便就勾搭个帅哥聊了。
我说，切，别不知廉耻还反以为荣，长的丑还怪别人审美有问题。
顿了一会儿，丫头问我：想我不？
我说，不想。
她说，呵，刚走两天还学会撒谎来着。
我说，才怪呢。
她说，就你这点出息还……
嘟嘟嘟……没信号了，什么鬼地方，这移动还不能移动着打，不小心就出服务区了。忘了自己是在火车上，随时都会没信号。
我知道丫头想说就你这点出息还敢跟我斗，呵呵呵。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相互诋毁然后标榜自己。但从没红过脸，我们的感情就是这样不断的相互打击中变得越来越好的。
又一路驶过许多不知道的地名，这些地名或许这辈子就只会听到这一次，路过这一次。就像旅途中无数的人与你擦肩而过不会再见到第二次一样。很多人说要学会珍惜，但不是每一样东西每一件事情都是能珍惜的，比如我和丫头，或许数年间不会再见，如何珍惜？我们走在不同的旅途上，今后的生活可能不会再有交集，叫我如何珍惜？这些是骗人的话。自己的旅途只能自己喁喁前行，陪伴你的顶多是一串回忆。
火车上的第二天下午，我买了盒泡面吃。火车上的快餐难吃得死，只好吃泡面。我在日记里告诉丫头，火车的饭很难吃，只好吃泡面。回到家我把日记寄给你看。看的时候不准笑，要笑就把大牙打掉
过了杭州、松江站。还有半个小时就到终点站上海了。早上九点半，洗个脸先。洗完脸，我开始把床下的包拿出来，准备下车。火车缓缓驶进了上海站，我直起身来，准备去呼吸盛夏的上海的空气，心情有些激动。
下火车的刹那，一阵热浪迎面扑来，想不到上海的夏天这么热，比起四季如春的故乡，实在难以适应。还好，没带太多东西，不然会累死的。
到车站门口，与来接我的三叔接上了。先到三叔家洗了个澡，打了电话给大大（方言，大伯的意思），告诉他我已平安到达，感谢他的帮助。大大就是送我上车的朋友的爸爸。然后三叔带我去金茂大厦、东方明珠、外滩、南京路、人民广场兜了一圈，坐地铁、乘轮船，在一天内把从前听说的上海有名的地方逛了一遍。三叔是个有天赋的解说员，他给我讲很多关于上海的事。三叔来上海闯了两年了，但仍住在五平米的贫民窟里。每天不断地跑，为生计，为前途。每个人都如此，只是有的人比较轻松有的人比较痛苦。人在旅途，身不由己。
晚上，三叔做饭。简单的菜，没有辣，我很不习惯。但还是吃饱了，我的适应能力还是比较强的。想起今天已经是十三号了，晚上1点45分有雅典奥运会的开幕式。三叔让我和楼上的几个合租的兄弟一起看电视。大家还是比较一致地看开幕式，我觉得他们都挺友好的。
我坐在一张旧旧的凉席上，看开幕式。这次雅典奥运会的口号是“Welcome Home”，欢迎回家，我喜欢。我离开了故乡，就是为了回家，母亲出来在苏州打工差不多三年了，三年没见母亲了，我猜母亲肯定想儿子想疯了。我打电话告诉母亲我明天就到苏州了，母亲激动的很，连说好好好。
看着雅典童话般的表演，心里对故乡的眷恋和对回家的迫切心情交织在一起，分也分不开。“如果你不走出故乡，你就永远走不进故乡”。离开故乡在回家的旅途上的我，在即将到家的旅途中睡着了，梦见的是故乡的阿婆慈祥的笑容和母亲看见儿子时热泪盈眶的画面。
眼泪滑落在凉席上，成为旅途中的一个标记……
明天就到家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