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个把艺术作为自己信仰的大学生对艺术对时代的反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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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EVER AMADEUS ―――梦想与现实,生存与死亡
他死了,在一个下着雨的凌晨,没有鲜花,没有挽联,没有人知道在那个黑色的小棺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怎样不朽的灵魂,除了他的妻儿……
他死了,他受了链球菌的感染,肾衰竭,脑出血,支气管炎合并发作而死。可是实际上只是因为他的性格和他的音乐一样澄明如水,被扼杀在了现实社会欲望与权利的阴暗中。所以生来光彩夺目的他却悄然地死去,甚至没有留下可以供世人瞻仰的坟墓……
他是艺术史上的奇迹,三岁能演奏古钢琴,五岁创作第一部作品,八岁他写了第一支交响乐;十岁写了第一部歌剧……他是一个天生的作曲家,钢琴家,小提琴家和指挥家。于是他所有的幸运不幸就这样随着他与生俱来的超越了天赋的天赋开始了,直到他离开了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萨烈里说,他是上帝的宠儿,可是也许我们都错了,他,只是一个孩子。是的,一个放荡不羁的孩子……
他可以义愤填膺地大喊《费加罗的婚礼》是上映过的最好的歌剧,不是因为他高傲,而是因为他没有世人虚伪的谦虚,他可以敲着桌子说他是维也纳最好的作曲家,不是因为他目中无人,而是因为他孩子般勇敢的诚实。
在那个时期,充满宗教气息的宫廷主导着艺术氛围,作曲家的创作必须配合宗教仪式以满足教会的需求。可是MOZART却打破了歌剧“题材取自古典名著,没有诙谐角色”的禁锢,大胆地把鲜活的生活写入歌剧,并为每一句歌词配上了最优美的音乐。他是一个把艺术带到每个人心里的孩子啊!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到底是谁比较不朽呢?是《魔笛》、《后宫逃逸》、《费加罗的婚礼》、《狄托的仁慈》还是那些遥远的神话故事?
可是当孩子面对世事,悲剧产生了……
他不喜欢政治,却又不得不为了艺术卷入宫廷的漩涡,他桀骜不驯却又偏偏遇到不懂装懂执意修改他视如生命的完美乐章的宫廷乐师们,他视艺术为信仰,却又不得不为了生计去教那些除了金钱和权利一无所有的维也纳权贵们。一边是冷冰冰的柯罗雷多大主教,一边是听信萨烈里谗言的维也纳皇帝;一边是给了自己生命和艺术的父亲,一边是自己挚爱的妻子,所有的矛盾与困难都无情地摆在他的面前。他不是一个快乐的孩子,可是他却从没有放弃像孩子般快乐地大笑,只是黑暗的世界让他的笑容显得如此的悲哀,惨白的脸,凌乱的头发,冰冷的双手,昏暗的烛光,惨淡的家境,流着泪的妻子,那笑声像水晶跌在地上碎开来一样刺耳,仿佛嘲笑着整个世界。但是,在他的音乐里永远听不到怨恨,只有爱……
他在给父亲的信里说:“心灵使人高尚起来,我不是公爵,但可能比很多继承来的公爵正直得多。我准备牺牲我的幸福,我的健康以至我的生命。我的人格对于我,对于你,都应该是最珍贵的。”那是怎样的一个不屈的灵魂啊,他的心灵就像他的艺术一样不朽。
傅雷在《独一无二的艺术家莫扎特》一文中说:“大家都熟知贝多芬的悲剧而寄以极大的同情;关心莫扎特的苦难的,便是音乐界中也为数不多。因为贝多芬的音乐几乎每页都是与命运肉搏的历史,他的英勇与顽强对每个人都是直接的鼓励;莫扎特却是不声不响地忍受鞭挞,只凭着坚定的信仰,象殉道的使徒一般唱着温馨甘美的乐句安慰自己,安慰别人。 音乐史家都说莫扎特的作品所反映的不是他的生活,而是他的灵魂。是的,他从来不把艺术作为反抗的工具,作为受难的证人,而只借来表现他的忍耐与天使般的温柔。他自己得不到抚慰,却永远在抚慰别人。但最可欣幸的是他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幸福,他能在精神上创造出来,甚至可以说他先天就获得了这幸福,所以他反复不已地传达给我们。精神的健康。” 萨烈里是这样评价MOZART《费加罗的婚礼》的最后一幕的:“我听到剧院里回荡着真正宽容的音乐,赐给在座所有的人完完全全的宽恕,上帝通过这个小矮子向全世界歌唱,源源不绝……”那是只有孩子才做得到的心无芥蒂,他用他天使般的心灵原谅着整个世界。他没能看见自己的作品被全世界顶礼膜拜的那一天,也许他不必,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最优秀的作曲家,也许他只是一个把爱带到人间的天使,用他发自美好心灵的音乐……
他的《紫罗兰》,他的《渴望春天》……那欢快的旋律的背后又仿佛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MOZART曾经说:“我的舌头已经尝到了死的滋味,但我的创作还是乐观的。”他,就像歌德诗里面在自己暗恋的牧羊女脚下含笑死去的紫罗兰,也许他早就明白自己是摆脱不了被现实折磨的命运的,如果他是那朵可爱的紫罗兰,那牧羊女除了音乐还能是什么呢?他像紫罗兰热恋牧羊女一样深爱着音乐,他的清贫是因为音乐,他的快乐与痛苦是因为音乐,他受迫害还是因为音乐,但是他并不遗憾,他临终那年创作的《渴望春天》,依然带着他特有的纯真与活泼,他离去的时候那一丝惨淡的笑俨然那朵大喊着:“und sterb’ ich denn,so sterb’ich doch durch ste,durch ste,zu ihren fussen doch!(我虽然死,但我仍然,我仍然死在她的脚下!)”的紫罗兰,我不知道在那一刻他是否在《安魂曲》沉重的音乐声中看到了光明,我似乎很渴望知道他会在那片光明中快乐地生活。他――是一朵永远生活在美好的渴望中的紫罗兰……
萨烈里说过,MOZART的音乐里面充满了渴望,那么多无法满足的渴望。可是那渴望究竟又是什么呢?也许我们都解释不清,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像萨烈里那种世俗的梦想,也许他渴望肯定与理解,但那仅仅是因为他希望能够把自己的音乐带给每一个人。他的渴望一定会像他的艺术一样不俗,他超越世人的绝不仅仅是音乐……也许在当时,萨烈里是唯一能够真正听懂MOZART的人,他对MOZART作品的理解会比任何人都深刻,因为他真正与那个天才生活过,他甚至可能是唯一有资格去嫉妒他的人。记得英曾坐在钢琴前对我说,一个只能唱到小字二组C的人是不会嫉妒唱得到小字三组C的人的,因为那实在太遥不可及了,可是一个唱得到小字二组A的人就会。可事实是任何喜欢音乐的人经过训练都可以发出美妙的声音,但是帕瓦罗蒂只能有一个。就像MOZART一样,我们经过训练可以像萨烈里一样拥有识别音乐化身的眼睛,但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像MOZART一样流淌出绝妙的音乐来。
贝多芬的学生伊格乃兹.莫舍勒斯在一八二三年十月看访在维也纳近郊一所医院中的萨烈里,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向他发誓,关于他谋杀了MOZART的谣言不是真的。不管电影里面的情节是否与历史相符,有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处在MOZART的位置不遭遇嫉妒是不可能的,电影里的萨烈里也许只是无数嫉贤妒能的人物的一个代表吧,这便是世事,就像影片最后他说的那句话“他代表全世界的庸才。到处都是庸才……”
作为一个学生物的人,似乎不应该相信世间存在超自然的东西,可是即使是在今天,你又能如何解释MOZART呢?那个放肆、娇纵、傲慢的顽童,却留下了令人难以置信,一丝不苟,没有任何修改痕迹的初稿。那绝不仅仅是GENE的问题。
记得在几年前,我看过一个关于人类复活猛玛象的计划,人们在寻找一只死于非命的雄性猛玛象,提取出有活性的精子。因为据说精子的活性可以保持相当长的时间。如果我们找得到MOZART的遗体,如果我们能够提取出哪怕是几个有活性的精子,如果…… 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能够复活MOZART,那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他会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天籁般的音乐么?如果现实社会承认了他,那是因为他是MOZART的副本呢,还是因为他的才华呢?他又会快乐么,还是会继续疲于奔命呢?据说记忆是以物质形式保存在大脑里面的,如果我们得到MOZART大脑里面的苦氨酸那又会是怎样的回忆呢,会记录下一个天才面对庸才当道的无奈么?会记录下一个艺术家对未完成的作品的眷恋么?还是只有一个天使对世界的爱呢……
电影里面MOZART去世的那天早晨下着暴雨,在安妮.格雷的《西方音乐史话》中却写到:“维也纳有极为精确的天气记录,一七九一年一月五日到六日,全天气温适度,阳光明媚……”历史毕竟不是艺术作品,如果说电影中的艺术处理让人们为一个伟大的音乐家的辞世而悲恸得潸然泪下,现实的情景似乎让人们更能感觉到一个至死都在歌颂和平、爱情和幸福的天使的安然离去,带着阳光般的微笑……
可是一直到今天艺术的圣洁仍免不了被现实的残酷折磨的命运,所以艺术家是矛盾的,痛苦的,孤独的,甚至被认为是不可理喻的。他们总要在内心最真挚和最虚伪的角色中被迫转换着。也许他们有一天会赢得掌声,赢得荣誉,可是大部分时候,他们想给观众的和观众想要的根本不是同一种艺术。在他们想表现自己最纯真,最真挚的艺术的时候却不得不为了博众选择自己并不喜欢的通俗易懂的曲目,他们可能演了一辈子都没有一场发自内心献给自己的演出,但MOZART却是坚持把自己最好的音乐带给观众的艺术家,因为他明白,总有一天世界会进步,也许他只是今晚高估了维也纳的观众,但他永远不会高估未来。
幸好,我不是一个靠艺术生存的人,可是这并不表明我不用害怕自己的艺术被现实蹂躏。参加学校比赛的时候我照样得把自己视如生命的艺术展示给很多在声乐领域甚至整个音乐领域没有半点鉴赏能力的“评委”,并且接受莫名的失败,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在怀疑自己的艺术。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明白,比赛的结果并不在于你的演唱如何,而在于那些庸俗的评委有没有能力去接受你高雅的艺术,就像萨烈里所说:“他(维也纳皇帝)并不懂音乐,关键是他喜欢我的音乐。”如果说宫廷音乐家有权利删改MOZART的歌剧很荒唐的话,那我的遭遇又该如何形容呢?但我们没有办法要求所有有权利的人都要比我们的艺术造诣深,几年甚至几十年生活在对音乐的陶醉与追求之中。很多时候“非专业领导专业”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音乐是我们坚定的信仰,我们就应该有勇气去接受现实生活中的苦难吧,至少不要让它们伤害到我们热爱艺术的灵魂……
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燕送了我一条生态鱼,那是一条带着银蓝色花纹的漂亮的热带鱼。遗憾的是,一般的生态鱼只能活三到五个月,我曾经认为做生态鱼是一件很不人道的做法。我不知道普通的热带鱼能活多长时间,但我肯定会比三五个月长。我不知道如何解释不需排泄和进食还见不得空气的生态鱼,虽然生态鱼不是天生的,但我相信的确是有很多人是只适合生活在绝对和谐、平衡、纯净的环境里的,只有在那里他们才会快乐,不朽的快乐。现代的科技已经可以做到为一条鱼创造一个清澈、和谐的环境,人们却不花一点时间考虑考虑净化一下我们的社会,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在那些美好的事物陨落之前懂得欣赏与珍惜呢?当我们把那些奄奄一息的甚至已经消逝了的宝贵的生命从泥浆里捞出来时实在是太晚了……其实我们本应该得到更多。也许是金子总会发光,可是人们忘了,金子是没有生命的,可是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而短暂啊,如果说MOZART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了,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学会挽回正在和他遭遇同样不幸的人才呢?还是让这种悲剧永永远远地演下去,让我们的后代继续生活在永远无法挽回的悲恸之中,替我们留下悔恨的泪水……
在MOZART去世的二○○年后,诞生了一个被喻为继MOZART之后最伟大的音乐天才。也许,历史跟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那个叫做杰伊.格伦伯格孩子两岁就会拉大提琴,十二岁就已经完成了五部交响曲。他可以在老师眼睛底下在25分钟内完成一部钢琴奏鸣曲,他作曲时输入音符的速度让电脑死机……不知道照片上那个戴着一副大眼镜,长着一对招风耳的男孩会有怎样的人生,我衷心希望他能生活在爱的世界里,在创造着美好音乐的同时像所有庸才一样享受艺术,享受人生。
后记: 那条生态鱼快要死了,躺在瓶底奄奄一息,我难过地晃动着瓶子,试图唤醒它,它却抽搐了起来,身体扭曲着。一个陪伴了我一百多天的美丽生命去了,它带给了我快乐,也让我伤悲,但是,鱼儿是没有眼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