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小豆这一辈子留给春香的好，也许只是这道菜的记忆，这道起名“翡翠衣裳满月心”的小菜。
春香是爷爷奶奶的心肝，在那物资匮乏的年月，爷爷奶奶给她的只能是小心爱护。那时候爷爷经营的那片茶园已经荒败，只有春香在那里撒欢犹如欢飞的蝴蝶。
奶奶的病熬了许久，终于离开的时间要到了，却想吃和着辣椒清香的鸡蛋，爷爷能拿出的只是那碗南瓜粥，看着奶奶紧攥爷爷的老手，春香能拿出的只有满脸的泪。
黄小豆这个三年前爷爷捡来的孩子，抹着泪悄悄的出走，半夜的光景，脸色煞白的回来了，从怀里摸出三只青辣椒和一只鸡蛋，望了望奶奶，对春香说：妹妹，你帮我洗洗锅，点柴禾。春香望了望爷爷，乖顺的走过去帮忙。火点着，又熄了，黄小豆还站在原处未动，春香知道他是在为怎样做这道菜为难，没有炒菜的油，这道菜……唉！
火第二次点燃，香味慢慢的在半夜的小屋里漫开来，黄小豆将菜碗递给爷爷，只见三个完整的青椒，翠绿好看，籽儿拔出来了里面盈着淡黄的鸡蛋，如满月嵌于碧水。奶奶看了很久，对爷爷说：轩，真香，你陪我吃这一个。奶奶笑着走了，那夜。
黄小豆的身世是被那三只青椒一只鸡蛋引出的：
阮村开酒馆的黄老头，50岁的时候得了一个男孙，孩子聪明，生就一股灵气，孩子9岁时生了场原本无碍的小病，当黄老头和着酒给他喂下一副药后，病好了，只是孩子打那以后再也没过长个子，始终保持着9岁孩子的高度。黄老头爱他如命，连上灶为客人烧菜时也带他在身边，偶尔还让他试着做一两道菜，客人评说不错。可好景不长，风暴来了，65岁的黄老头不堪折磨，没有任何交代就上吊自尽了，酒馆充公做了革命食堂。那个孩子跌跌撞撞向荒野奔去，最后春花的爷爷在茶园小河边将他抱回家，他就是黄小豆。那三个青椒一个鸡蛋是黄小豆奔跑半夜回那原本属于他爷爷的酒馆偷回来的。
苦难又一次发生，当黄小豆20岁，春香17岁的时候，爷爷的身子再熬不住了，临终只对春香说了一句话：香啊，爷爷做主把你嫁给豆子，你们都是苦孩子，你要好好待他。说这话时爷爷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黄小豆的脸。两人含着泪送走了爷爷。
两人从此相依，继续着与外世有些隔绝的生活。两个人的生活有些冷清，黄小豆用心爱护着春香，春香也用心怜惜着豆子，春香常想这样一辈子也知足了。
黄小豆28岁时暴风过去了四年，黄小豆有些向往山外的生活了，晚上坐在门槛上对春香说：“我想让你过好一点的日子，我想把酒馆重新开起来。”
春香没有出声，良久默默的点了点头。
黄小豆撑勺，酒馆开起来了，招牌菜就是那道做给奶奶吃的菜，春香给起的名字，“翡翠衣裳满月”心。生意不错，朋友也多起来。朋友们知道黄小豆家里有个漂亮媳妇，总寻机会上他家，说是要吃嫂子做的菜，一行人看见在灶间忙活的春香，都揣着一肚的心事，眼神时不时就飘离了饭桌，这倒底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人啊，唉。
饭毕送一行人离去后，黄小豆瞪着醉眼，指着一张高凳说：抱我上去。秋香眨了眨眼，将他抱上凳子，还没站稳两个嘴巴已在春香脸上痛过。
秋香无措：为什么？
黄小豆指着桌上的碗碟，说“你看看剩下了多少，为什么做那么难吃的菜，啊？你是故意不给我面子，是不是，嗯？”从这以后朋友来过，黄小豆就会让春香抱他上高凳，挥着小手在春香的脸上甩出疼痛，原因也许就是“碗盘都空了，你做那么少是不是不舍得做给我朋友吃，我是一家之主，我要面子，面子”。
打得次数多了，有了伤痕，邻家的婶婶，悄悄走来问她：你高出他那么多，他打你，你可以躲开呀，你还抱他上高处打你，傻子啊你？”春香轻笑：“他那些所谓的朋友没有一个正经当他男人来待他的，我知道他的痛，他只能在我这里得到他做男人的尊严，我怜惜他啊。”
慢慢的春香不再流泪，默默维持着生活，后来那邻家婶子将春香的话丢到黄小豆面前，当晚，黄小豆满面泪涕，抱着春香一夜无语，渐渐的与那些朋友淡了，只是不舍丢开酒馆。
他们没有孩子，生活不紧不慢平淡地过着。
黄小豆45岁的时侯，一病不起，迷留之时告诉春香他想吃鱼，一条活生生的鱼，要不去鳞不宰杀，起油锅炸酥。油在锅里冒着浓烟，鱼吃痛在锅里窜跳，春香脸上带着莫测的笑，迎接纷飞的油星。黄小豆没有吃到这条鱼，当他看着油星飞溅到春香的脸上那一刻，闭上眼睛走了。
是的，我讲述的就是这个在靠着墙根儿晒太阳的麻脸老妇人的故事。
酷暑，取绿豆一把，水少许，女儿红一坛，小火熬两个时辰，冻之。留下长长午后的安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