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妈妈快回来了是吗? 对的,爸去接了。 快是什么时候啊 恩,快就是快嘛,我……也说不准。等妈回来,我们就吃饭 哈,回家,吃饭!
晚霞把大块大块的天扯成支离破碎的身影,五颜六色的堆了个什锦拼盘,使天空显得更加厚重了。撕声裂肺和日头纠缠一昼的知了终于倦意于此,偃旗息鼓依在弯脖子柳树上。风嘛,也是懒洋洋的,让人捉摸不定脾性。粘稠的空气里有湿味汗味、各家夜饭的香味、臭豆腐味、牛粪味,混杂着气势汹汹四处肆虐撒野。这条穿过村子的柏油路在夜色中寂寞的向东向西延伸,无辜的静默,承载着男人焦躁的目光,似乎在夕阳的涂抹中萎缩困顿。 男人已经等了半把个小时,茫然的站在柏油路边,被映衬得越发瘦小苍白。他张头张脑朝远处探望片刻,烦闷起来,双手四下一阵摸索,捏出个邹巴巴的纸盒 ,抽根烟,纸盒干瘪了下来。点上烟,他随手把没了烟的纸盒扔掉,迫不及待从嘴里吐出一串花朵,仿佛这团团青云里满是牢骚和说不出的话。大丫二丫等得急了吧?肯定守在门口扒望了,她们可想她妈想得紧喽。(自己不也是吗!)大丫听话懂事,像她妈聪明能干,操劳起农活麻利,功课好得更没话,年年捧回一摞奖状,贴在屋里的墙壁上,他心里乐的炸开了花,脸面还是板得硬硬,拿着家长的架子。二丫也不赖,嘴巴子吃了蜜的溜甜,见人喊“叔,伯,姨,姆”。村子里哪个不疼爱的想在她嫩脸蛋上啃啃?思量思量,男人咧开嘴独个儿“嘿嘿”的笑了,烟灰“扑呲呲”抖落,烧没了,剩个烟屁股儿。
姐姐,怎么妈妈还没回来? 慢呢! 的的的嗒,汽车晚了吗? 恩 妈妈下班走不脱哦 恩 妈妈给二丫买大红皮鞋,踏得天响。 买,买 妈妈也给大丫买书,作文书。姐,作文书做啥子的? 恩…… 做啥子啊??
车晚点了吗?她下班没走脱?楞大个人还迷路了不成?男人闲得慌,心底里把庄稼细细点拨一遍,也不见塌实,还是没出现那个熟悉的影儿。他揉揉浑浊干涩的眼,一抽脚踢飞了半路上的黑丑石子,兀的竟发现这游戏很有兴致。倏忽上了劲,自个儿蹦达起小石子。一盏茶工夫,出了身汗,玩腻倦了,更加不耐烦的沿柏油路晃荡,向东走几步,退回去,再向西,来来回回,干燥的泥灰地上留下一溜夹乱纷沓的脚印。突然,一束昏黄的光从老远的地方打过来,轻柔的敲在路面上,他一个激灵,心慌慌得迎面跑过去,手脚却僵硬得不知怎么好好安放。突突突,一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臃肿地蹒跚来,颤动的拖斗里装着的猪仔异常骚乱,嗷嗷的冲他叫唤,像是取笑着他此刻的狼狈和失落。没头没脸的一盆冷水,拨拉出他按奈的一股无名火。“你娘的。”男人愤愤的朝渐远的卡车吐了口唾沫星子。夜,又沉寂了。
姐,我饿,你听听,肚子它嚷嚷呢 啪啪,小西瓜熟了,我摘了去。 呵呵,痒痒 坐正了,妈就回来 我可以先吃块肉吗?菜可凉啦 这…… 爸不会知道的,他那会高兴呢 二丫乖,姐给二丫捞锅巴吃。 不,我不吃,就要吃肉 那撒些盐辣椒末,香喷喷的,要不? 恩,我还要听故事。 好好,讲,从前啊后山住着个小姑娘…… 她和我一样大吗?] 对,别插嘴,小心听着。她啊,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还有个圆圆的肚皮,爱戴个红帽子 , 大伙叫她小红帽。一天呐…… 不好不好,听过呢,姐诈唬我! 啊,那换说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可不许闹啊,咱们等妈回家 ……………………………………
二丫那小家伙准饿慌了,缠她姐耍娇呢。男人怜惜的朝家那方向瞅瞅,眼前浮现出二丫红通通的小脸蛋。这鬼可皮啦,尿了床羞她,就两条胖胳膊挂你脖子上,嘟囔“二丫属老虎想吃肉了,吃了肉就不尿床”。这年月,也没舍得买肉。今早割了2斤五花肉,她蹦那个高,一直围着灶台转,赤眉赤眼地瞪着,生怕了一迷糊就被花猫花狗叼走。谗样!要是她妈在家,或许会好些。一个人,顾着田地又要侍弄两个小的,日子可过得栖惶结巴。他稀松的眉头又拧成一疙瘩了,她要出去做工,他有什么法子呢?这泥土地拴得住人拴不住心哇。男人倔脾气一上来,就帮女人收拾了铺盖亲自送上车。两娃不哭不闹,紧紧的靠在墙根,拽他们也没声息。后来天天晚晌往公路边跑,口里喊着“妈回来了回来了”。大男人看了也窝心,忍不住一手一个提回来,诶。
女人跌跌撞撞的从简陋的小三轮上爬落,四野里的荒凉唬了她一跳,心急了脑袋重重顶在车门上,麻辣辣的刺疼,非落个肉包不可。她顾不得那么多,掂掂手里杂七杂八的塑料袋,没少,一个不少,才算舒心的呼出口气。“你咋才来?”一抬头,就看到自家男人杵在跟前。她多少有些不自然了,“等急啦?老板说今天多加班2个小时,不就误了时……”男人扯过她手里沉甸甸的袋,甩开脚片子走得“咚咚”的响。“恩,大丫学习跟得上啵?二丫有没有换完牙啊?麦收了,你一个人忙活得?烟少抽些,电视上不都天天播吸烟有害健康啦,瞧你这咳嗽,咳起来要没气似的。你干嘛走葚快,都跟不上了……” 夜漆黑黑的,像是突然的泼了墨,丝丝的生成画布,一冲一窟窿,回头探探,连得紧张呢。男人有些惊异,离家时天还不亮堂吗,怎么……慌里慌张的,女人一脚踏着了草堆里休息着的蛤蟆,吃痛的蛤蟆“呱”一叫,随即被黑色吞没了。留下错愕的男人女人。
“屋里怎没有点灯啊?”男人摸摸开关,闷哼一声“又停电了,我找蜡烛去”。蜡烛微弱的光颤颤的摇曳,女人恍惚着觉得屋子字摇晃,模模糊糊的不真实,连男人的神色也飘忽了,她说不上来是什么,胸口堵堵的。小屋还是她离开时的样,没多把椅子少个鸡毛掸。她熟知这屋里的一切像熟知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它是长在她心上了。正中央置着张小方桌,端端正正搁了三菜一汤。菜是红烧五花肉,辣椒爆茄子,一海碗青菜豆腐皮,汤呢,丝瓜蛋汤,漂着几叶青葱。似乎摆得太久,也不见热气。大丫二丫沉沉的睡着,两颗小脑瓜挨着依偎在一处。二丫嘴角还隐隐挂了一线口水,梦得香呢。女人鼻子一阵酸,眼窝顷刻潮湿起来。她走到桌边,轻轻拍拍他们的后背,一声紧一声的唤“丫,妈回来了,咱吃饭吃饭”。男人默默转过身,盛出四碗白饭。晶莹的米粒,刺痛了眼睛,面颊清凉清凉一片。 风起了,明天有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