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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与黄永玉:白云深处的归魂与送祭

2007-10-03 22:14:01    祭园守园人

诗韵里的遥祭
  
那天,在波音的眩窗下我穿透了云层,找到了长江,却找不准五老峰,看不见那白云深处的归魂。
  
那天,出了耀邦陵园,越过鄱湖我久久北望庐山:
何处是植物园?
何处是白云深处的送祭?
  
而此日——

我从陈寅恪先生八十二年前独栖的水木清华工字厅走过——那时候他和唐筼还没有走进彼此的生活;我在他以独绝心志为王国维碑铭撰写的诗韵和哀律中久久徘徊过;在清华西校门外,我寻找过喇嘛庙花园,寻找过陈先生离京南下前终于只能用手感知的那几株白皮百年松…….
  
我甚至被一种送祭般的情思牵引进了北京植物园,触摸过梁启超墓上那郁碧的苍苔和藤蔓——梁任公对陈寅恪先生的举荐,也许人间绝版却永远长青:他甚至 说自己虽著作等身,未必如(当时)没有任何学位与著作的陈先生的区区几百字!——仿佛就是在触摸白云深处的那块扁平的墓石.....
  
两次穿行曹雪芹的黄叶村,步履都那么沉缓:心天为什么总反复着林黛玉的两句吟哦呢?
——“今日葬花侬笑痴,它日葬侬知是谁?!”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是了,此日!此日!——陈先生诗挽铭碑的王国维自沉整整八十年了!被时代沉溺的陈先生自己,魂归明月松风的故里才仅仅四年!不就是自沉与沉溺、八十年与四年、艰难时代与不羁灵魂的碰撞,引燃了那黛玉式凄美的诗韵?!——正如我此刻迟迟的遥祭,又是那“天尽头”灵魂与灵魂的悠悠:
  
白云深处陈寅恪的归魂!
  
白云深处黄永玉的送祭!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距今已有百万年的扁圆形漂砾石墓石上,就龙腾蛇舞着这十个字。左侧的长条石上竖刻着“陈寅恪唐筼夫妇永眠于此”。石碑的顶部离地面1890厘米,石头本身长113厘米,分别代表陈先生生于1890年、当年113年诞辰、陈先生辞世时79岁。
  
感谢庐山植物园的如此精心!“景寅山”!——感谢植物园特地而郑重为墓山这样命名,那蕴凝时代的尊崇、沧桑与渴盼的的命名啊!
  
当代精神史记住了中科院庐山植物园陈寅恪墓石揭幕的那一天:2003年6月16日。
  
为了那一天——为了113和79之间不再延宕,当代精神史不也应该记住丹青大师黄永玉先生吗?!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是的,还是这句陈寅恪先生在王国维殉难周年铭碑上灵魂的献祭,却终于是被黄永玉先生,题铭在陈寅恪先生自己(与妻合葬)的墓石上。——对空前的国学大师心的献祭!竟也是独绝的史学泰斗的自祭!被一个丹青大师以献祭的形式参透、还原与挥洒给悠悠千古!
  
难道不是吗?十字一石之间凝刻的岂仅整整八十年?被祭者,献祭者,献祭者的再祭者——我们民族最精英人物所浓缩的全部时代苦难、追求与梦想,难道不是在共同演绎着也磅礴着一种浩劫中不羁不悔的自由精神,一种“宜铭之贞珉,以昭示于无竟”的天地正气吗?“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贤所同殉之精义”,难道不是已穿透世纪,并正在穿越着当代与未来中国的精神时空吗?!……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在三届江西省长、南昌九江庐山之间为陈先生落葬故墅近二十年公文苦旅之后;在“不是英雄,不是烈士”,竟然是中文系毕业的民政局长推拒史学泰斗的中科院院士、英国皇家学会通讯院士、牛津大学首席汉学教授归魂的理由之后,在四十五天之间相随而去的一对贞魂,沉冤中飘泊又43年之后,在王国维纪念铭碑早已是清华北大两校游重中之重之后,陈家姐妹终于幸会了黄永玉……
  
我们也终于听到了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科院院长路甬祥贺电中这样的声音:
  
“陈寅恪先生以其学术架构宏远、博大精深、学贯东西为海内外学者公认为一代宗师。先生向有儒生思想、诗人气质和学人风骨,实为学界之楷模,先生一生主张‘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对学界影响深切久远矣。时下我中华行富国强民之路,以科教予兴国,学界当以国学大师自勉,为强国鞠躬尽瘁不已!”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我触摸过秋社三杰守望的秋瑾墓;在我自己日日守望的灵岩哭墙和林昭、张志新、李九莲、钟海源网墓之间,就层层累累蔓延着五湖四海灵魂群长青的思痛与渴求;年年有一个日子,无数无名的小花在无数人的心里燃烧着白色的火焰!……苦难、不羁而梦想着的精神中国,多么美丽!
  
但我还是要说,胡杰对林昭那种灵魂对灵魂的寻找,才是精神天地的绝美——才是陈寅恪铭写在王国维纪念碑上的那种美,才是钟海源追随李九莲的那种美。而当越过五老峰的阳光终于照亮一块新墓石,我才知道,原来与胡杰追寻林昭差不多的时期,在黄永玉与陈寅恪两位大师的寻葬与归魂之间,也悠悠着这种化思痛为追求的高洁与绝美!
  
既然,陈先生对于中国的意义远远不止于路甬祥院长所论之学界,那么谁能告诉我:
  
中华文化精神史话之中,有否比这更美丽、更悠远的灵魂故事?!
  
  
行进在灵魂中的送祭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笔走龙蛇是瞬刻之间,黄永玉老人为促成陈寅恪魂归故里无休无止不屈不挠的劳瘁与奔走,却是整整三年!
  
黄永玉老人是通过《陈寅恪的家族史》的作者主动为此与陈家姐妹接触的。权势层层推诿闪避的山重水复之间,他所有的力气都下在了一个“真”字上:高层呼号、南昌批文、京穗奔走、牯岭督镇、松门亲勘……面对这只有灵魂深处才能不竭流淌出来的故事,那种心灵深处的震撼,从最初一直绵延至今;脑海中一次次随之掠过的,是徐自华夜雪钱塘移秋瑾灵于西冷,是林昭苏南新专与北大一个个年已七老八十的同学,佝偻着,互相搀扶着,站在崎岖的灵岩山林昭墓前……
  
——那年,黄永玉先生自己也七十七了!
  
可丹青大师与史学泰斗也许原来并不相识啊。而且,庐山植物园落葬的激流中也许己不见了黄老的音容。也许应该说,黄永玉大师为自己高天来去老迈颠簸这样的自释,并不完全是自谦自托——作为“湘西人”对治河安民的陈宝箴后人,理应恩报;作为陈寅恪人格和才华的敬仰者,怎能忍任那一双屈死的贞魂30年后继续飘泊?……不过,黄先生另一句冲口而出的话,看似平淡,其实才更为心声,更为灵魂:
  
“都是中国人,应该的!”
  
——“我是中国人!”不能不在陈家姐妹“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的绵绵悲号中,关注着一个这样的中国人!
  
——把他极致的情操融入白云深处,“铭之贞珉,以昭示于无竟”——就是昭示我们时代中国的精神高度!连同我们时代中国的沧桑,中国的苦难,中国的梦想!

是啊,陈寅恪,一个这样中国人!汉唐以来唯一精识近二十国古今文字,“史中识史”,以诗证史,把乾嘉考据推向极致的中国人!博学鸿儒梁启超自辱亲荐、国学大师王国维自沉信托、连牛津大学也荐为皇家学会通讯院士,聘为首席汉学教授的中国人!国难中以不缀的西北史地、中古史的旷世精研,见证“国可破,史不可灭”——见证一个危难民族不屈存在的中国人!日本军人把米往屋里抱,他和妻子往外推,以后又和朱自清一道拒领美国救济粮的中国人!拒为蒋传李世民、颂九鼎,蒋介石败退时还是数次派机想接走、连斯大林也向毛泽东关切询问的中国人!
  
这位教授的教授,大师的大师,在连绵而更加严酷的精神劫难中,何以展开他宏远的史学架构?目盲足膑的“晚年只剩颂红妆”。虽然他自知“盖棺有日,出版无期”,却还是让浊世高天中存两片悠悠千古的白云——在郭沫若颂雄文,钱钟书译毛选,茅盾巴金沉默,连冯友兰也附势批林批孔的时代,只有《再生缘》里的罪妇,绵亘着一位孤盲老人“欲使《再生缘》再生”的文化梦想;只有柳如是在为一个民族的精神和文化的浩劫抛洒着红豆,坚持着绝不颓唐的守望!
  
——历时十载85万言的《柳如是别传》,就是在这样一种独立的信念中结束的!
  
陈寅恪——大师们纷纷灵魂出窍时代的异数,一个以自身悲剧生命的史诗诠释时代悲剧、践履“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之中国人!
  
读一读80年前《 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的最后:
  
“ 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
  
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
  
哪一个字不是陈先生为自己所盖之棺呢:

这样的白云深处

王国维先生自沉前,也许想象得到他的身后陈寅恪先生的精神礼葬吧?遗嘱中才会有那样著述之托啊。而无论是陈先生诗文挽祭还是铭魂志念王国维的时候,或是先生1969年10月弥留之际,陈先生能卜知自身的礼葬者或墓石上的这种灵魂之再铭吗?!
  
我为不幸的先生深深庆幸!
更为不幸的中国深深庆幸!
  
多少人遥念中这样庆幸——为陈先生魂依故里别墅,伴着挚爱的妻子和心爱的侄子;为《元白诗证》者可夜夜魂游白居易的花径;为国学巨子能日日凝思朱熹的白鹿书院——先生一向崇宋哲为中华文化之至;也为十载长伴陈先生度过盲目膑足晚年的柳如是神交故人时,终可吟对李白的三迭泉了——华夏绝胜的名人名山名园,终于在自然中融合古今!多么庆幸!陈寅恪先生魂归这样的白云深处——华夏文化精神荟萃的绝胜宝地!
  
“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黄永玉就是这样把叔叔沈从文送回凤凰家乡安葬的。十年后,又是他,鼎力促成一位为华夏文化“战死的”文化战士——中国最博学也最灵魂的大师,与他相依为命的妻子一道,回到这样白云深处的故乡。五老峰下,那个“国可破,史不可灭”的魂灵,那个“欲使《再生缘》再生”的魂灵,那个在红豆之思红妆之颂中守望华夏文明的魂灵,定将作为荟萃于白云深处的当代绝胜,“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这难道不会是文化中国和精神中国的又一真正的圣迹?!
  
而随黄永玉先生挥洒之迹所深深刻进百万年的漂砾石的,岂仅是他自己的丹青?!更刻进了他自己的灵魂!一个大写的中国人的灵魂!
  
感念这位大写而灵魂的中国人!也感念锲而不舍的陈家姐妹,感念悲心穿引的《陈寅恪的家族史》的作者,尤感念风行玉成先生归葬的中科院庐山植物园和相关单位所有可敬的人们。我相信,千年后世的每一个感念者,也都是把他们作为灵魂的中国人来感念的。因为,陈寅恪先生不仅仅属于她(他)们,不仅仅属于山川、故土、国学、历史与当代。
  
陈寅恪先生以劫难中孤绝的守望而属于永远的中国。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文化中国和精神中国永远的精魂!

面对八十载王国维铭碑,怎能忘撰文者三十四年飘泊?!怎能忘从水木清华到月照松林——从白云生处到白云深处,是魂归不朽与自然,是真正中国人行进在灵魂深处长长的送祭,是劫难中艰难守望的世纪中国!
  
呜呼此日!!!

始笔于王国维自沉八十周年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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