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没有谁真正理解什么是死。但在这种以“向死而存在”(海德格尔)为信念的生命中,对死的探求是不会停步的。死是生命的归宿,却也是生之源泉。向死而生,会更有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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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斯芬克司的谜那样永远摆在人类眼前,死亡的困扰是任何一种试图对人生作总体思考的哲学都不可回避的问题。
西哲史上对死亡的哲学思考大致经历了“死亡的诧异”、“死亡的渴望”、“死亡的漠视”、“死亡的直面”四个不同的阶段。
首先,在“诧异”阶段,古希腊、罗马的死亡观产生了,人类开始用自然的眼光审视死亡和死亡本性,并提出了对死亡恐惧进行心理治疗的诸种方法。
其次,在“渴望”阶段,人类不再用自然的眼光而是用宗教的或神的眼光看待死亡,把对天国生活的渴望转嫁到对死亡的渴望上。
再次,在“漠视”阶段,人类不再用神的眼光而开始用人的眼光理性地看待死亡,断言“自由人的智慧不是默思死而是默思生”(斯宾诺莎) ,但采用的是形而上学的思维模式,把死亡看作与人生毫无关系的自然事件,因而对死亡采取极端漠视的态度。就这三阶段而言,生与死,在与不在,在西方哲人那里一直是处在截然二分、不可两立而存的模式之中,生与死彼此无涉,生就生,死就死,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他们都是以死亡的不可经验性作为论证生与死、在与不在的二元分离的论据,其内在的心态也是对死亡的恐惧与回避,尽管这种回避较之中国的儒道的回避要深刻得多,机智得多,毕竟智慧的回避并不因智慧的外衣而改变其内在的性质。
直到第四个阶段———“直面”的阶段,叔本华、尼采们出现了,他们斥责漠视和回避死亡为“自我”的失落和沉沦,要求直接地面对死亡,重新体认死亡的意义,思考人生和筹划人生。而真正从形而上学层次上系统地揭示生与死、存在与不存在的关系的哲人是海德格尔,他力图以一种强烈地凸现着生命意识的死亡观体现自古希腊、罗马以来哲学家们力图达到然而却始终没有达到的人生智慧。
叔本华认为人生是痛苦的,人生的归宿是痛苦。而人生痛苦的根源就在于生命意志本身。他说:“人生在整个根性上便已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人生的本质上就是形态繁多的痛苦,是一个一贯不幸的状况。”,“人生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如钟摆一样来回摆动着。”因此他提倡无欲无我的生活,在艺术的创作和哲学的研究中寻找到解脱。叔本华的死亡哲学不是要求人们去渴望死后的生活,而是去改造现世的生活,来达到印度哲学跌无欲无我,超凡脱俗的永恒之路。
而尼采则高喊着:“成就之死。”在尼采看来,谈论死即谈论生,怎样的死就有怎样的生。因此,成就之死就是成就之生。他提倡超人的生活。在有死的人生中创造出无限的东西。尼采呼吁“酒神”精神——希腊传说中的酒神迪奥尼索斯象征着强大的生命力,期求着人们以乐观、迷狂的态度去面对人生。
另一位哲学家,海德格尔,对生命与死亡的思考也深深的影响着我们。海德格尔的死亡哲学集中体现在《存在与时间》这部巨著中,他认为,死亡这种终了决不是心理学和生理学意义上的有机体的生命完结,而是把死亡视为人生的一种最极端的可能性。
他对死亡作了如下界定:“死亡,作为此在的终结仍是此在最本己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是无关涉的;确定的,而这样的确定又是不确定的;不会被超越的。死亡, 作为此在的总结,存在在这一存在者向其终结的存在之中。”
海德格尔的死亡观的另一个显著特点就是生存论———死亡论。他是从死返观于生,从生论死,所谓“为死而在”不是单纯分析死亡这件事本身,而是分析由生到死的过程,分析或观照死对生的作用,死在人生中的地位和影响,以及重赋此在人生的价值感、意义感和力量感。海德格尔曾说,考察中心就是:从存在论上标画此在的向终结而存在,并获得一种生存论的死亡概念。
显而易见,海德格尔一方面告诉了人们,死对人是如影随形的东西,人的一生时刻会受到死亡的威胁,人无论怎样求生,不管是为了个人眼前利益庸庸碌碌,还是为集体和公众福利奋发有为,都免不了一死,人对事物耽心挂虑,归根到底是担忧自己的死亡,希望沉醉于日常生活琐事中来冲淡对死亡的恐惧,表现了对死亡充满恐惧和颓废消极的悲观主义人生态度。而另一方面———海德格尔死亡哲学的力图体现的——死亡还具有一种独特的启示意义的积极力量。万物缺乏对死亡的可能性的清醒意识,而人则始终意识到自身的必死无疑。死亡会使个人存在变得根本不可能,这促使人们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存在。一个人平时庸庸碌碌,混混噩噩地过日子,被日常生活消磨得毫无个性,可是,当他在片刻之间忽然领会到自己的死,死后的虚无,他就会强烈地意识到自身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价值。你在日常生活中可以和他人共存,可是“死总只是自己的死”。你死了,世界仍然存在,人们依然活动,你却永远地完结了,死使你失去的恰恰是我的独一无二的真正的存在。这时你会醒悟,平时的“沉沦”是毫无意义的,而你本应成为唯我所能是的那样一个人的。于是你便会从沉沦的、逃避死亡的“非本真的为死而在”到“本真的为死而在”,勇敢地进入“先行到死”,从而使自己获得生的动力,承担起自己的命运,积极地自我设计,从而开展出最本己的能在。
“仅仅为个人的生存而生存,这样的生存是低于人的生存的,唯有为人类的生存而生存,这样的生存才是真正的人的生存;同样的,仅仅为个人的生死而思索,这样的思索必定是渺小的,唯有为人类命运而思索,这样的思索才是伟大的。” 那么,可以说:对死亡的思考就是对死亡与人生问题的最好回答。
我不敢说自己很好的理解了海德格尔的“此在”的理论,也不敢说自己的理解到了叔本华等人的高度。但是,我有自己的理解:首先,我得向叔本华靠齐。我也认为人生是充满痛苦的,生命就是在一连串的折磨中挣扎。但我却用尼采的眼光来看这一切:生命固然是痛苦的,但应该以积极地接受和肯定生命,在痛苦中寻找生命的意义。尼采写道:“当一个人陷入一件阴郁而责任极其重大的事情中,保持愉快的心情就决非微不足道的的本领。”人活着就应该在有死的生命中创造出无限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从尼采肩膀上看到了美丽的风景。死固然无可避免,但同时也给我们以醒示,让我们脱离混沌的生命,去寻找真正意义上的人生。而每个人所寻找到的人生,在某种意义就是,就是尼采所说的“无限”。
死,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只是一个界定,在这界定之外,我们无法作用,甚至无法作出一点点努力;但在这界定之内,却是属于我们的人生,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书写者。死,是站在生命的终点来看人生。懂得了死,也就懂得了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