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海禁大开,群言庞杂,学者沦于圆滑之习,风俗遂陷于嚣躁之域。于是,见不合时宜者恶之,见不同流俗者恶之,见理学先生则尤恶之。自入京师,即遇某理学先生,亦与同侪大斥之者屡。其后,在校无事时,偶手翻理学书,初格格不相入,然久之而目孰焉,知有所谓理,所谓性矣。复次而知程朱陆王矣,复次而溺于理学之渊矣。每有感辄遽然曰:理学者,中国之良药也,中国之针砭也,中国四千年之真文化真精神也。试问今日之精械利兵足以救国乎?则奥塞战争,六强国悉受其病;试问今日之学堂学校足以救国乎?则行之数十年未收效果也。盖俗敝国衰之秋,非有鞭辟近里之学不足以有为,尤非存视国性不足以图存。余尝观昔贤讲学之风,雍雍穆穆,朴茂之气凛然,洵堪为浇俗之棒喝,则心为之神往者。不置夫以古之理学与今之科学比,则人咸恶理学而求科学矣,不知理学为天人之理,万事万物之理,为形而上之学,为关于心的;科学则仅为天然界之律例,生物之所由,驭身而不能驭心,驭驱形骸而不能驱精神,恶理学而乞灵科学,是弃精神而任形骸也。国人皆恶理学,则一国之人均行尸走肉耳,国乌得国乎?噫,金瓯不圆,陆沈有日坐而思之,能无慨然。我虽非世人所恶之理学先生者,然心有所见不敢不言,以蕲见救于万一,于是擅论古人,着其语之有合于今日,尤有益于侪者于篇。
一、阐王
姚江儒门之侠也,自来论者,许之者半,非之者亦半。盖其说过奥,精处独到,而流弊亦深,不可以不辨也。阳明点明良知,人人现在,一反观自得,则作圣有方,所谓致良知者,诚不刊之论点。顾后之学者,各师其意,失其真,以玄理高尚,妄相揣测,求见本体,遁入清淡,反远事理,则不若穷理格物之训,先知后行矣。况近日士子浮轻不戢,好高自大,尤甚于何心隐,李卓吾诸人。如复诲以姚江之说,恐其未能体会得作圣之若心,先陷于高明叫啸之习,是岂姚江之志哉!世之欲步姚江者,吾愿其先能淡泊宁静,而后乃可明志致远也。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而不行即是未知。(徐爱记)
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了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答友人问)
说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头克倒了。(黄直记)
只不要欺良知依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何等稳当,便是致知的实功。(陈九川记)
以上数条具见先生致良知大体,并非如佛说顿教,全无工夫,所言善便存,恶便去,何等痛切,并非谓一识良知即可放纵,不惟需知良知,并需知致良知,尤需时时知致良知也。王门之每不如宋儒之循循规矩者,抑亦不为时时为克己工夫耳。晚近学子辙谓日本强于王学,欣然欲振之祖国,而岂知王学不宜于今日中国之薄俗也耶。
谨独即是致良知。(与黄勉之)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钱德洪记)
言语无序亦足见心之不存。(陆澄记)
礼即是理,约礼只要此心纯是天理。(徐爱记)
洒落生于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于戒慎恐惧之无间。(答周道通)
戒惧之念无时可息。(陈九川记)
以上数条,具见先生为学工夫,拳拳服膺,始终罔懈。近世士夫,每误解性善之说,谓人性皆善,则呱呱坠地即赋天性。只要不为尘客所蔽,则秦镜自明,无庸拂试。不知人生而善固为天性,然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甘苦轻火+爰之识生而好恶形焉,美恶高下之识生而希望著焉,恶不正,是非混淆,希望甚奢,则明智昏懵,故情欲不节于内,而事物刻刻诱于外者,则天性蔽矣。性相近,习相远,诚圣人之定论也。世人惟其不知在良知上之必须作工夫,故不知谨独而放僻邪侈,不知戒惧而流连荒忘,无所谓信义,更无所谓礼仪。且也自以为风雅倜傥,而自笑人之守礼者为迂阔,远于事性,其亦知阳明即天理之说乎?甚矣。阳明所言之明透也,胸襟洒落即身广也,即坦荡也,而非谓逾闲破矩不加检束也。洒落亦生于天理之常存,生于戒慎恐惧之无间,而非谓生于不法律之自由,不道德之平等也。夫言语无序,失德之细者耳。而阳明谓为可见心之不存,则其大者可知矣。刘蕺山儒之醇者也,竭毕生之力,以发阳明谨独之致良知,实得王门真谛,如孔子之孟荀也。然则日省工夫,固不得谓知良知而遂忽之也。阳明此数语,精深独到,愿有志者察之,而铭之座右也。
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若就标本妆缀比拟,凡平日所谓学问思辨者,适足为长傲遂非之资,自以为进于高明光大而不知陷入狼戾险嫉。(与黄宗贤)
后世不知作圣之本,却专去知识才智上求圣人。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薜侃记)
以上二条,切中今日学者之病。自西方各国以物质文明致富强,物质后进之中国,乃遂欲急起直追,救国于积溺之中,而所谓理化算数日灌输于全国人之脑中。行之四十年,而其弱如故,且又甚焉。则因理化算数者,无坚固之良知盾其后,适足为亡国之利器也。何以言之?夫国之强盛系于民德,而不系于民智。人心不良,理化者适助其日日制杀人之具,算数适增其机械计谋之毒。况习尚移人,世以理化算数相轩轾,则巧诈之心日缘以生,久之天性洎没,遂为狼戾险嫉之人。善乎,爱德君前在本校演说之言曰,受教育而无道德,则危险异常。盖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非虚言也。泰西各国物质文明达于极点,而道德遂不免缺乏,近年以还,彼邦人士群相警戒,极力欲发达心理文明,且谓我国之真文化确优于其国,善我国民性和平温厚,实胎酝自数千年也。顾我国学者,不知本末,无烛远之眼光,心羡今日之富强,而不为将来之长治久安计,不亦惑乎?盍也反其本耶?
数年切磋,只得立志辨义利。(与薜尚谦)
为学须得个头脑,工夫方有着落。(薜侃记)
活水有源,池水无源;有源者由己,无源者从物。(与黄宗贤)
从心所俗不逾距,只是志到熟处。(陆澄记)
以上数条,具见先生言立志大要。夫志者,学问之始基,成功之权舆与。天下立志为善,而卒为善人者有之,且惧蹈于为恶也。况不立志为善而能为善人乎?知善之可为而不为,是谓放心,是谓懦夫,是谓自弃。不知善之可为而不为,是谓昏德,是谓顽夫,是谓无心。夫不知善之可为则已,知善之可为而不为,则不可不大为寒心哉。夫固天下未有不知善之可为者,元恶大憝,积恶已成,天爵已失,无立志之可言,而天罚不足畏,人言不足惜者,古今有几人耶?类皆能于夜气清明之时,纾其天性,见其良心,然则是人人皆有为善之资,而天下卒善之少而恶人多者,则因罕有能立志之人,立志之道似难而易,以繁而简。其第一步则必认定所立之志,一往直前,不稍畏退,积日累月行之数年,以至于生命之末日,则非难乎?繁乎?虽然无伤也。丹诚所指,白虹贯日,人心所至,金石为开,诚能持久不变,则习与性自不费力矣。董子谓勉强学问,勉强行道。勉强者,为初学者言之,为立志者言之。阳明谓数年切磋,只得立志辨诚伪,则此足以见立志之必须时时萦心,不少宽假也,及至用力之久,则心底日明,德养日精,工夫至此少见效至于通神圣之域,此身毫无系累,行为在轨范之中而不溢出于外,则观止矣。故阳明曰,从心所欲不愈距,只是志到熟处,故立志之初步为坚定,而其最终之效果为化工也。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陆澄记)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曰:是徒知养静而不用克己工夫也。人须 在事上磨炼方立得住。(陆澄记)
病虐之人,虐虽未发而病根自在,则安可以其未发而遂忘服药调理之功。(答陆元静)
以上三条,极为精到。存养省察二者为学不可少之工夫,盖不存养,则心如浮萍,东漂西荡,全无定准;不省察,则心如浊水,清者亦为浊者所水求不能超脱也。盖存养省察二者,一则葆心地之本明,一则去外界之侵扰;一则使良知良能日日发育,一则驱除利欲;一为直接之行动,一为间接之行动也。先生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非谓有事不存养,无事时即可不省察,盖谓有事尘客引诱,不先去外蔽,何以存内明,故以省察为存养,无事时,神志清明,不忽长内力,何以御外侮。故以存养为省察也。存养之说最高,而省察之说最近,是以言存养者,每堕入自欺慵懦之途,须知存养时不能忘记省察,忘省察则近于虚无寂灭,故学尝主张静坐。而遇事无措者,只能存养而不善省察也。或竟忘存养之本旨,而误入歧途,故学者不可不深自惕厉也。
克己须要扫除廓清一毫不存。(陆澄记)
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薜侃记)
若不用克己工夫,终日只是说话而已。(答唐翊问)
当下即消去邪念,便是立命功夫。(钱德洪记)
以上数条,俱论克己工夫。阳明学问最易令人误会,即以为其教旨顿悟,全不用一点工夫。不知先生所言,虽主张良知准的说,然于自省自察均三致意焉。非独此也,先生且谓须扫除廓清,一毫不存,何等直捷痛快,何等斩绝,无稍假借,毫非可浮光掠影,云过天空也。又言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更说得透彻。有为己之心者,谓愿为善人也,所谓古之学者为己也。为己之心,非谓自私自利。自私自利,只能长傲遂非,其收果则天下之人弃之,指为败类,非为己之正法也。为己之方,厥为自克扫除恶念,培植善念,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是非真能为己者之所为耶!至若以圣贤言语为话说,更是学者通病。夫圣贤费尽心血,立法垂戒,微言大义,非仅欲其纸上空谈,托诸口说,鲜见实事已也。果如是,则亦何贵有圣贤之言,何贵有圣贤欤,何为圣贤之拘拘多是耶?故行善问道,是替古日许多圣贤表白苦心,是为圣贤发表其善果,是为将来无数圣贤 作标准,不使之灰心而不力为。故所谓立命工夫,不但为一人一时,实为千秋万祀计也。
人有过多,于过上用功,就是补甑其流,必归于文过。(黄以方记)
颜子所以不迂怒,不贰过,亦未发之中始能。(薜侃记)
悔悟是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发病。(薜侃记)
学须反也。(答友问)
以上数条,具言改过事。言过则有别于恶,恶者过之成也,其初发则为过;过者易改,习焉不察,则成恶,恶者难为功。故改过实为学问之最要阶级也。孔子谓观过知仁,又重不迁怒不贰过,则其重较可知矣。虽然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而一身以内,百孔千疮,使浅学者遇此,当张皇失措,无可左右,不知治标治本均为为学要道。从表面上言之,则知过即改,不少留滞,自为吃紧工夫,然头痛救头,脚痛救脚,自必疲于奔命,非根本之计也。故先特立治本之法。于过上用功,其流必至于文过,则是工夫一方面从驱除下手,一方面从补益下手;一方面自外加以针砭,一方面自内投以药石;一方面去人欲,一方面存天理。故先生又谓颜子不贰过,亦于未发之中始能。盖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负大翼也无力,天性葆存光大,则过自少而易于为力;天性洎没消亡,则过太多而难于为功,是为改过之最要法门。虽然治本之法,收效最强而难见,学者最易习于疲顽,故不可不深自警醒,痛自策励,庶未收治本之效,可得治标之功,以图进乎学道,不可以为吾将用治本之法而全不顾外表,则是自欺自弃,绝非学者所宜出。故悔悟为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发病也。
理无动者也,动即为欲。(答陆元静)
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欲也者,非必声色货利外诱也,有心之私皆欲也。(答伦彦式)
病根不除则暂时潜伏偏倚仍在。(陆澄记)
使我果无功利之心,虽钱谷兵甲,搬运柴水,何往而非实学?何事而非天理?使我尚有功利之心,则日谈道德仁义亦只是功利之事。(与陆元静)
好名是汝一生大病根,须伐去此树,纤根勿留,方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滋养得此根。(陆澄记)
以上数条,先生于欲之定义,欲之性质宣发无遗。夫去欲为作圣之一大关头,最宜用力。善哉,先生有言曰,学绝道丧俗之陷溺,如人在大海中,且须援之登岸,然后可授之衣而与之食。若以衣食投之波涛中,此适重其溺,彼将不以为喜而反以为尤矣。故凡居今之时,且须随机导引,因事启沃,是则人心充满人欲之私,不可不先加以省克,不先加以省克,而谓我葆吾心之明,养吾心之良,不但不可,亦且不能。故欲为圣贤,不为禽兽,则非先中心人欲之私,纤芥勿遗,不能为力也。乐记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返躬,则将灭天理而穷人欲。好恶与知二者,事虽分内外,而其为欲同,而其害更同。是以先生谓有心之私,皆欲也,故人不可外诱于物,亦不可内动于心,慎勿以为有形之害去,而无形之害可不去也。且也人欲蟠据方寸,最不易去,病根不除,无事则潜毒体内,有事则发之身外,方其平居安闲,亦自以为人欲尽斩矣。不知见猎心喜,必不能释然于胸中,矧病根尚存,则知识学问俱只为长傲逐非之资,不可为益,反可为害,所谓耕耘培壅,只滋养得此根也。故不但勿以小善为无益而不为,且勿以小恶为无伤而不去,更勿以无形之欲非病根而不锄也。
喜怒哀乐本体,自是中和的,才自家著此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陆澄记)
七情有著俱谓之欲。(钱德洪记)
天下事虽万变,吾所以应之,不出喜怒哀乐四者,此为学之要。(与王纯甫)
愤怒嗜欲正到腾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不能也。然见得良知亲切时,其工夫又自不难。(与宗贤)
以上数条,俱论喜怒哀乐七情者。七情为人常有之事,而无情则非人矣。然而克欲最难,制情尤不易。盖七情为天性之中遇事而发,既发而最易不中节。不中节则即成为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本也。变化气质为修身之要,然气质之变化,不但只谓去人欲,亦谓人有中和之气,喜怒得中耳。故先生有言曰,变化气质居常无所见,惟当利害经变,故遭屈辱,平时愤怒者,到此不愤怒;忧惶失措者,到此不忧惶失措。始是得力处,始是用力处,则变化气质惠赖乎七情之得中也。今欲七情之得中,不可当其已发时,急图调和之,无过亦无不及。盖七情根乎天性,遇事即发,及其即发,则一往直前,驷不及舌矣。且每即其发也,而驭之制之,是治标之策,非根本之计;果使每即其发而驭之制之,则当问永无功成之日,而身体亦日不暇给,疲于奔命矣。故其上策,莫若不治七情,而治人性。夫情固发乎性,修性者即可以制情,所谓一点良知,是汝自家准的也。及既致良知,则情不正而自正,事半功倍,一劳永逸。孰有善于此者耶!先生谓工夫愈真切愈简易,愈简易愈真切,吾于此益信之。
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此正中庸戒慎恐惧,大学致和格物之功,舍此之外无别功矣。(答陆元静)
我这里格物,自童子以至圣人皆是此等工夫。(黄以方记)
诚意之功只是格物。(徐爱记)
格物无间动静,静也物也。(陆澄记)
格物者,其所以用力日可见之地,故格物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答罗整庵少宰)
以上为先生言格物之学之大。凡朱子专言穷理,故其解格物谓为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阳明与朱子宗旨各殊,持端自异,然说到极处,无非希圣希天,譬之狙栗,朝三暮四,朝四暮三,其各不同,其实则一。朱子惧天下之靡靡不振也,惧天下人慵慵而无恒心也,惧天下之偏于顿悟也,乃为之教曰:修身必始自格物。格者至也,物者事也,穷天下万物万世之理,而后知至,而后意诚,而后心正,而后身修。学者自暴自弃则已。苟有心为人者非格物穷理莫由也。阳明之意亦谓格物之学道之要。故曰,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未萌之际。此正致知格物之功,舍此以外无别功矣。然明阳惧学者之徒事皮毛也,惧学者之浮光掠影而伪作也,惧学者不识天理为何物,而劳力苦心于格致,不得成效也,故为之教曰:理无内外,性无内外,学无内外,知即是行,行即是知,即知即行,即行即知,心有主脑,节目事变,均可应乎而解。夫诚意者,诚于心所发也。格物者,格其意之物也。故格物洵不过之为诚意之工夫,为学道之一手段耳。是阳明之后格物者,欲人先通性命之情也,先知诚意之方也,非拒格物于外也。不然者,则先生亟言格物,进之为克欲之功,又言诚意退格物于其后,则非支离破碎也。先生言学贵有头脑,吾知其必不为此也。
再用功半年看何如,又用功一年看何如,工夫愈久愈觉不同。(陈九川记)
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非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而做去,不管毁誉荣辱,久久自然有得力处。(黄修易记)
此二条所言为学道之要,亦为读书之要。天下之善读书者,孰不以忍耐专一求之,不事闻达耶?天下之善读书者多,而善学道者少,犹之求放鸡者多,而求放心者少也。夫天下无过目成诵之书,天下亦无人生而立于无过之地,时时须省察,时时须存养,时时有过即时时当改,时时纵情即时时当节,勿以一言之善而自满,勿以一行之善而自骄,勿问收获,且事耕耘,行之既久,或可有成,若不持之坚,则前日用力俱成画饼。吾见天下之人读书而或恐以他事耕费其时光,独于学道则半途辍废,弃前日用力之时光而毫不之惜,岂不未之思耶?何其弃大顾小之甚也?其尤病者,则行一善事,则惟恐人之不知;言一善言,则惟恐人之不闻,遂使学道之事徒为外表美备之用,并非究乎天理之途也。所谓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也,行之既久,则助长之过,其先有一善惟恐人之不知,其后遂有一恶亦惟恐人之知。根本既摇,全局遂移,其终则有得道而为乡愿,夫毁誉荣辱外界之好恶是非,道德仁义者,以内之良知良能,以外物而蔽内明,是犹欲南辕而北辙也,乌乎可?!
二、进 朱
紫阳之学,继程周之后,致广大尽精微,直可综罗百代,以为学为修身之要。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其所谓为学之序也,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其所谓修身之要也。先生竭精力以研圣贤之经训,其于百家之支,二氏之诞,不惮深辨而力辟之,故博极群书,著作甚富,徒侣遍天下,降及后世,尊崇不衰,举世称为大儒,宜矣。是以先生之学,受于前贤而集其大成,流于后世,振酿百世之文教,不亦可惊耶?知其可惊,则益见先生学之正矣。世世退朱子者,尝执一端之说,恣言放论,以其学为迂阔,远于事情,不知为大儒者,自皆有独到处,不掇其精华而取其糟粕,非志学之士也。诸儒论道,大抵有对症发药者,如因学者操持过琐,而进以自然之说;或因学者放纵过甚,而进以慎独之言,不深会其意,就一隅而遗全局。王阳明有言谓学绝道丧如沉溺大海,先当援之登岸,后乃可授以衣食,故对症发药者,仅援之登岸而非衣食,若衣食之安,则诸儒别有根本之计划在。根本之计划,王阳明言之最精,知行合一,致良知,深入凑理在学者之心会;而朱子之言则最切其学,大抵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而以居敬为主,全体大用兼综条贯,表里精粗交底于极,谓圣人之学,本心以穷理,顺理以应物,是则尽心之外又有功夫焉。故王阳明之论朱子曰:“晦庵之言曰居敬穷理,曰非存心无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原,而不使支离于须臾之倾也。是其为言虽未尽莹,亦何尝不以尊德性为事,而又恶其支离乎?”是则阳明亦存朱子根本之说,又谓其虑学者之躐等妄作,使先以明格致而无不明,然后有以实之于诚正而无所谬。世之学者挂一漏万,求之愈烦而失之愈远,此乃后学之弊,晦庵不至是。又谓:“晦庵折衷群儒之说,以发明六经语孟之语于天下,其嘉惠后人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议者。”则阳明之于朱子实亦力为推许,力为辨护,后世或黜王而推朱,或弃朱而言王,各有其所见,各行其所是,则此犹不加病躯以药石,而先投以甘旨,不援溺者登岸,而先投以衣食也。阳明之学救世人支离,眩骛华而绝根之病,反求诸心而得其性之所觉,曰良知,因示人以用力工夫之要,曰致良知,惧世人之知良知而不致,而谓即知即行,即心即物,即动即静,即体即用。诸儒之学未如此之精微也。朱子之学欲收人之放心,退人欲以尊天理,惧学者之失于浮光掠影而言穷理以救之;惧学者之荡检愈矩而言主敬以药之;惧学者之偏于自觉而不反求诸己,乃以反躬实践之言鞭策之,使学者一本诸心,刻刻实在,有体有用,诸儒之学说亦未见若是之深切也。二先生之学各有其本根,故曾相抵牾,而其大别则阳明以格致为诚意,紫阳先格致而后诚意,然而最吃紧处,皆在惧独则无所同异也,呜呼,世乱道微,邪说横行,淫言杂作,人人失其天真,而流于放纵,自由平等之说遂成嚣张之习,不惧其无知识而惧其无定向,不惧其柔弱而惧其高明,不惧其不知天良而惧其弃天良于不顾,不惧其不识体用而惧其不反躬实践。故今日之救药在乎收放心,不能用阳明之精微,莫若行朱子之深切,俾礼法不敢溃决,而不可收拾,此则区区之意先明王学之用,乃进以先生之实践,俾学者不长堕于不戢之途,一去而不可收,至如朱王之异同优劣,记者所不能言,亦不敢言,使释一端之争执而同进于大道。刘念台先生曰:莫虚勘三教异同,且先辨人禽两路。记者于二贤之学亦是此意。
性者心之理,情者心之动。
心譬水也,性,水之理也。
动静真伪善恶皆对而言之,是世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非性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也。惟求静于未始有动之先,而性之静可见矣。求真于未始有伪之先,而性之真可见矣,求善于未始有恶之先,而性之善可见矣。
有道理之心便是道心。
凡物必有本根,性之理虽无形,而端的之发可最验。
以上数条,具见先生言心性之大体。先生之学,确见得到说得出其所主张者,曰穷理。而恐人听之茫无头绪,不知从何处着手,故将心、性、理三者连为一事,谓性者心之理。于是使人心有把握,有标准,以为穷理者穷心之理。苟本诸天性,发于良心行事,自毫无愧于人,是则有以此立说,既可以生学者信任之心,又可以导学者以向上之道,其用至明,其法至易,其功德至伟。夫世界群生莫不谓天下无真伪也,谓宇宙无是非也,彼之是此之非也,一时之是他时之非也,今日之是后日之非也,六合之中遂几无颠扑不破之理。扰扰攘攘,众日辨乎是非之途,真伪之界,而是非真伪益不明于其心。不以是非真伪定天下之安危,人民之幸福,而乃此是非真伪遂几为乱天下之本。故愤世嫉俗者,乃曰天下无真伪是非,真伪是非不过为智者黠者藉以为乱天下之具耳。呜呼,是岂真伪是非之乱天下欤?人心自乱耳。夫全不发本身之灵明,驭外界之变迁而乃毫无主脑,随世界之渐流为转移,如是乃以之求是非真伪不这可哂乎?!昔人筑室道谋犹三年不成,而况以是非真伪之空空者,求之人海中乎?故天下无理有理须求之本心,天下无真伪是非,返诸心乃有真伪是非,不然者则理无标准,真伪是非无定律,吾辈从何处求之耶? 不知真理将何以知义利、善恶、天理、人欲之分乎?故先生之教性本善也,有理之人心即道心也,惟在人之扩充推广耳。不扩充推广,侧隐之心亦不过为仁之端,不足即为仁之实事。故先生极力讲穷理之学,穷理者,扩充道心之谓也。圣人之所以大过人者,夫岂有他哉,善推其所为而已。
此心此性人皆有之,所以不识者,物欲昏之尔。
有个天理便有个人欲,盖缘这个天理有安顿处,才安顿得不恰好,便有人欲出来。
学者须是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方始是学。
天理人欲此长彼必短,此短彼必长。
以上数条,具见先生言人欲之质义。所谓明天理人欲二者之分,即使学者知趋吉避凶,去恶就善耳。先生于言人欲处,最为精到。先生不但谓除天理外,即是人欲,使人人竞竞守法,不敢出天理之外,并谓人欲者即天理未安顿好者,则是人人必须守天理,并须知守天理之法,不知守之法则偶一失足,即成为人欲之私,始曰:“学者须是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方始是学”。盖天理人欲有密私关系,不复天理以灭人欲,则天理蔽;不抑人欲以助天理,则人欲滋,此进则彼退,此退则彼进,毫不可忽略,毫不可苟且,故先生之言此实学道之一关键也。
天理在人,亘古今而不泯,随甚蔽锢,而天理常自若如明珠大贝混杂砂砾中,零星逐时出来,若时打合零星成片断好意思,日长月益,则天理自然纯固,私欲自然消磨,久之不复萌动矣,若专务克治私欲,而不充长善端,则吾心与所谓私欲日相斗敌,纵一时安伏得下,又当复作矣。
此朱子固天理灭人欲之方也。先生既认定天理为吾心所固有,不须如衣裳谷米须在外市得,苟欲存心为善,则善已在吾躬,不须他往,只在人之愿扩充发展与否耳。故曰:“我欲仁斯仁至矣。”初非有所困难,特天下如无有所谓私欲者,则人人皆为善士,亦天下无有所谓善恶之分矣。然天下既已有所谓人欲之私矣,而此人欲之私,乃如窃贼如虐疾,乘虚而入,意情不得其正则私欲出,天理不得其平则私欲出焉,举手投足,动辄得咎,然则为学自不外助天理灭人欲,或黜人欲进天理。二着自均为立身之务,而徒黜人欲,则人欲者非仅谓外诱于物,亦谓内动于心;内动于心者则天理处置之不当也,不认定何者为天理之正,何者为天理之不当而成人欲之私,则徒黜人俗而不明天理,人欲自以为去而仍不得天理之正,虽去犹不去也。故为学既当重省察之工,尤当重存养之功,既当重克己之工,尤当重涵育之功,驱后天之蟊贼,不如养先天之实力以为甲胄,以为干橹,俾蝥贼无从侵入,无由肆其引诱。故学者要着在先认定天理,躬行实践步步为营,久而久之则天性日长,私欲日退,君子道长,小人道消矣。虽然思之思之,毋以此而纵人欲,先生之意正欲进天理以退人欲,非谓置人欲于不顾也。置人欲于人顾,不加剪除,则非真欲存天理者矣。
此心常卓然公正,无有私意便是敬;有些子计较,有些子放慢意思,便是不敬。故曰敬以直内,要无点偏邪。
敬非别是一事,常唤醒此心便是。人是日只鹘鹘突突过了,心都不曾收拾,在里而以敬为主,则内外肃然。
收敛身心,整齐纯一,不恁地放纵便是敬。
近人说敬字时,只是敬君敬亲敬长方著敬字,然则无君无亲无长时将不敬乎?
主一是敬注解。
心无不敬则四体自然收敛,不待十分著意安排,而四体自然舒适,著意安排则难久而生病矣。敬不是万虑置休之谓,只要随事专心,谨畏不放逸耳。
以上数条,为先生言主敬大体,主敬为宋儒有力学说,故节录之不厌其烦,主敬之说,源于程子。黄梨洲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此伊川正鹄也。”考亭守而勿守见也。主敬大体在收敛身心。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故为人之学即是心学。世世之讲学者,无非不出收心二字,而收心之法各有见解。程朱则提出一敬字,盖以心无不敬,则整齐纯一,心不外纵,故朱子谓主一即是敬也。夫以敬为收心之要,则若心既收,四体自然收敛,不待著意安排矣,必著意安排,则劳而无功,亦非实学也。然宋儒言敬为静者,朱子故谓敬不是万虑置休之谓,必要专心不放逸,故又谓敬字似畏字也。噫,今日之风俗弊趋于浮嚣,曷不以敬之整齐纯一药之也?今日之人心流于放荡,曷不以敬之专心谨畏药之也?此吾心所以亟彰先生之说者在此类也。
或读书讲明道义,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皆穷理也。
或先其易者,或先其难者,各随人深浅,臂如千蹊万径,皆可以适国,但得一道而入,则可类推而通其余矣。
如欲为孝,当知所以为孝之道,如何而为奉养之宜,如何而为温清之节,莫不穷究然后能之,非独守夫孝之一字而可得也。
当知至善之所在,如父止于慈,子止于孝之类,莫不务此,而徒欲泛然以观万物之理,则吾恐其如大军之游骑,出太远而无所归也。
若其用力之方,则或孝之事为之著,或察之念虑之微,或求之文字之中,或索之进论之际,天理在人终有明处,须从明处渐渐推去。
有人说学问只要穷究个大处,则其他皆通。如某正不敢如此说,须是逐旋做将去不成。只用穷究一个,其他更不用管,便都理会得,岂有此理!
讲穷义理须要看得如饥食渴饮,只是平常事,若谈高说妙,便是悬空揣度,去道远矣。
如今更不可别求用力处,只是持敬以穷理而己。
以上数条,具见先生言穷理之大旨。先生学得力于程子,穷理亦为程子之理,故其补大学释格物致知章有曰:“间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云云,是足以征也。天下铸人之事难于铸金者,其故一则无勇气,一则无识力,一则无毅力。尝见天下有人焉,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抵掌激昂,舌如电光;一言而山岳崩颓,一呼而风云变色,听其言识为神圣,而观其行则多遗缺。或有人焉,淋漓挥洒,笔扫大军,著书万券,下笔有神。一字曰褒贬严于春秋,论世知人情于月旦,见其文,万言立下似天际之游龙,而即其行则一善未举,见笑于鸠鹊。若尔类者,不可胜数,然犹其上者也。世之口是而心非者,盖亦多矣,未必其心皆特意为奸,虚言娇饰,其多数则实由于知而不行,有为善之心,无为善之力,是曰无勇,其故一也。虽然天下之求铸人者未为少也,顾范金合土,劳力既久,卒不得一适当之模型,则或其技术未精,才力不足,不知铸陶之方,手续未清,全局失败,譬若知父母之当孝,而不知奉养之宜,温情之节;知朋友之当信,而不知交接之礼,规奖之方,则或不得于父母,不信于朋友,是其既知行而未知行之道,遂至画虎类狗,不得其真相,行之不当,是无识力,其故二也。再进而论之,则天下志行薄弱者多矣。知学之当为,知行之之道,然一日曝之,十日寒之,不能专心致志一气呵成,譬彼舟流,知用楫乘风,而或三里而疲,七里而辍,或逆风激水不能上进,反致下游,则是无恒,行必不久,久必不专,此无毅力,其故三也。程朱欲救此三失,俾铸人有成,遂为之说曰穷理。言穷理则知徒事皮毛,知而不行之,非穷理矣。言穷理则万事万物各有其理,必须穷究其当然,则无无不当,而识力增矣。言穷理则知理贵乎穷,若浮光掠影,行为不专,胸无毅力,自非穷理矣。朱子引格致之道而入之以穷理,其意深矣,其法密矣。
按朱子言穷理之方,着于大学,又作或问数千言以明之,而穷理之功用于简言之而证以所言。无穷理之功可由浅及深,可以类推而通其余。“盖学问之道至复杂也,人事之分至繁碎也,驭之以正由或失之偏,而必遇事审察得其腠理,所谓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大学补传语)此则穷理之极轨也。故穷理之功,极于豁然贯通,而收效于推阐扩充,故朱子语类有曰:所谓穷理者,各有个事物底道理,穷之须要周尽,若见得一边,不见一边,便不该通,穷之未得更须款曲推明。盖天理在人,终有明处,须从明处渐渐推去云云,则朱子所谓穷理,初无分于慎独,而其终亦自有神境,非如世人所讥之浅近支离也,不由穷理之道而使学者措心于言语文字之外,而曰道必如是者,朱子之所不为也。
又按世讥之朱子之学者,大都谓穷理之学太烦,此不知势之言也。穷理之言,似大而无味,而自有妙用。夫人之欲性莫近小人而远君子,莫不好逸而恶劳,好谀而直,好高大而恶中庸,于是人每失于不自觉,如不常加以鞭策,制以绝索,则心若野马不失其驰者,鲜矣。穷理之方使人事事加意,犹鞭策绳索之于马也,控驭之而不使外逸,久之其马安之若素,则其功成矣。故穷理之方毫无流毒,外似迂阔,内实精到。夫世之厌其烦者,每称阳明之学,此则好高务远之心也。阳明良知之学自无可议,不过其步丈远,其速太大,马之行此常虞颠踬,非万全之方也。故言穷理者,如刻鹄类鹜,犹相近也。若言良知,则恐画虎类狗貌相远也。况时至今日,不惧七气之不振,而惧士气之不定;不惧人心之太朴,而惧人心之太华;不惧风俗之暗弱,而惧风俗之嚣张。故教民以高明之言,不如以沈潜之言为得也,行阳明之学,不如行朱子之学为安也,非必朱子之胜如阳明也,时势则然也。虽然说者又曰:穷理之方虽万全无流弊,而本心之明究非穷理之可为,穷理可常行省察之功,而不有涵养之实,不知朱子之言穷理致知反躬实践,而总之以主敬。主敬者,涵养身心之方也。有穷理以致其知,而又主敬以养其心,则表里相济,精粗俱到,此朱子学之大体也。
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心在于读书。
读书且就平易明白有事迹可按据处看取道理,体面涵养德性本原。
学固不在读书,然不读书则义理无由明。
取其一书自首至尾日之所玩,不过一二章,心念躬行若不知有他书者。
此数条俱见朱子言读书之要。义理之学,周子主静,明道进以敬,伊川复进以穷理,朱子亟言主敬穷理而复益于读,以读书为穷理之方。薜敬轩谓穷理,读书得之最多是也,所谓以古为鉴也。书之所言,俱古人教人为人之道,而平易明白之书如《论语》,《孟子》更为圣贤之名言,苟体会入微,则书中之理自均移为吾心中之理,《论语》、《孟子》非孔孟之书,而为吾腹中之藏矣。吾人日常读书顾常读过而心中不留迹影,读若未读者,则何取手读书耶?进而言之,吾人读书而不得一书之用,惟知书之当然,而不知书之何以当读,知理之甚精,而不知理之可为我用,则是不能体会入微,又不能取而实践,读书而无益于己者,则何贵于读书耶,此所以朱子言读书之方,而告人以心念躬行四字也。
如说仁义礼智,曾认得自家如何是仁,如何是义,如何是礼,如何是智,须是著身己体认得。
默而识之,学不厌,教不倦,今学者须将此三句时时省察,我还能默识否?我学还不厌 否?我教还不倦否?
且如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与。言忠信行笃敬,虽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此二事须是日日粘放心头,不可有些亏欠处。
世俗之学所以与圣贤不同者,亦不难见,圣贤直是真个去做。说正心,直要正心,说诚意,直要意诚,修身齐家皆非空言。今学者说正心,但将正心吟咏一响,说诚意,又将诚意吟咏一晌,说修身,又将圣贤许多说修身处讽诵而已。或掇拾言语,缀辑时文,如此为学,却于自家身上有何交涉?
书上说毋不敬,自家口读毋不敬,身心自恁地怠慢放肆,诗上说思无邪,自家口读思无邪,心里胡思乱想,这不是读书。
直须抖擞精神,莫要昏钝,如救火治病然,岂可悠悠岁月。
以上为朱子讲反躬实践之大。凡今之学者之异,一曰为己,一曰为人。所谓古之学者待己也重以周,待人也轻以薄;今之学者待己也轻以薄,而责人重以周也。反躬实践为己之学也,责己重以周者也。孟施舍之养勇也,首在自反,养勇犹然,矧为学耶。自胜者强,古有明戒,人欲图强而不反躬实践,犹缘木而求鱼也。凡人不知反躬实践者,一则乏毅力,一则无恒心。乏毅力则知恶而不去,知善而不为,无恒心则去恶必不尽,为善必不力耳。用是二因,生二恶果,一曰嫉,一曰骄,骄嫉之过俱不反躬实践也。夫不察己之过,而不知人之善,则久之必视天下皆无有是处,流于刻薄,流于昏愦,于是知人之有善,则痛心疾首,必败坏之而后快,此嫉之甚而流弊不堪矣。夫不察人之善,而惟称己之善,则久之必视己无一恶,天下之内除我而无外善人,流于狂躁,流于轻浮,于是即或知我有恶,亦只得昧心寨良,极力掩善,不使人知,而文过之习成,此骄之甚而流弊之不可说也。故骄与嫉者,人类之蟊贼也,社会中之破坏家也,国家天下之恶魔炸药也。以此布之田亩,则嘉乐变为稗败,以此置之川流,则其露变为鸩毒,败坏人类之武器手枪乎炸弹乎,当皆望尘莫及矣。虽然有破坏家自有建设家,有鸩毒自有芩参,有嫉骄之贼,人心自有反躬实践之可以挽救,向使一人知反躬实践,则天下多一善士,人人知反躬实践,则天下将无恶人。盖仁义礼智四端,皆在于我者,人性本善,近取即是,反躬实践即得本,无用深探,更无用他求,故人类之福星,即在人类之一身,非必他求也。昔王阳明先生闻市上甲乙二人争,甲言乙无天理欺良心,乙言甲无天理欺良心,先生谓其弟子曰:听之,彼二人在讲学也。弟子曰:争耳,何讲学?先生曰:言天理言心,非讲学也耶?惟彼二人知争而不知反躬以求而行之耳。善哉!善哉!此正为天下之人写照也。天下之人俱有作圣之材力之机会,而不行之,而不求此反躬实践之福星,此所以善人少而恶人多。民德不能追,风俗不能厚,而人类之魔阵毒药终不能除也。可惜莫此为甚。
学者习于持敬之约,而厌夫观理之烦。
看来别无道理,只有个是非,若不理会得是非分明便不成人。这个是处,便是人立脚地,向前去虽然更有里面子细处要知,大源头只在这里。
敬有死敬有活敬,若只守著主一之敬,遇事不济之以义,辨其是非,则不活。(朱子谓主一为敬字注解)
以上三条言主敬及穷理。第一条言主敬穷理二者并行不悖,第二条乃言心有主张乃能修养。心有主张所谓大源头,所谓主敬也。修养所谓里面子细处,所谓穷理也。第三条,则谓主敬虽所以收心而非慎思明辨不足以济物。思辨者,穷理也。
持敬读书只是一事,而表里各用力耳。
初学于敬不能无间断,就读书上体认可唤转来。
读书已是第二义,盖人生道理合下完具,所以要读书者,盖是未曾经历见许多,圣人是经历见得许多,所以写与人看,而今读书只是要见得许多道理,及理会得皆成为己有,不是外来者矣。
穷理之要在于读书。
曰何必读书,自有个捷径,便是误人。
以上五条言读书之用,以明读书之于主敬穷理。既言主敬,而读书亦可发明心性道理。故主敬为里,而读书为表。第三条则言穷理之道为里,而读书为表。故读书为穷理工夫之一,为所以穷理之具,非谓读书为可有可不有也。故又谓穷理在乎读书,而不读书则误人也。
敬字不可只把做一个敬字说过,须于日用间体认,看是如何,故曰敬以直内要得无一点偏邪。
敬只要随事专心谨畏不放逸耳。
且穷实理今有切己工夫,若只泛穷天下之理,不务切己,即是遗书所谓游骑无所归矣。
学者观书先须一一认得,如自己做来的一般。
读书看取道理,涵养德性本原。
以上五条,见无事不须反躬实践,惟其无事不可不实践,所以主敬,主敬者所以收本心之明,所以得天性之真,不日日实地体认,则不知果主敬而未间断否,惟其不可不实践也,故必穷理。穷理者所以观察事物之表里精粗而靳见诸实行也。惟其不可不实践,故又不可不读书,读书者,所以穷理也,所以以古人之言为一身之法式,是则是效不可不能诸实行也。此五条之大意也。
综上三段,虽不能谓见朱子之学之大全,亦可以知其学之概要矣。朱子之学,理学中之最细密者,所谓物之里表精粗无不到,身之全体大用无不明,是以《宋儒学案》谓先生之学,全体大用兼综条贯,表里精粗交底于极也。由此则所以朱子之学后人谓之迂阔,后人病其支离也,是岂朱子之迂阔支离耶,殆未之深察可厥申其说。
夫朱子之道何为而若是之深密也?何为而若是之复杂也?何为而若是之似迂阔也?何为而 若是之似支离也?是皆朱子之苦心也,是皆朱子之深意也。夫创一特殊之学说必有其特点,而此特点者或因时势,或因人情,而发挥光大一种之特质。朱子之说深密复杂似迂阔,似支离者,正朱子之学之特质。知我罪我,精微大义在是,而其流于繁琐空言者亦在是。虽然朱子之说,若学者竭力行之不失故步,则将为最完全最安全之学术,而学者每不察大体大用,使如五雀六燕,其衡为均而顾不能不有偏重,而朱子之学乃为世人所议论,谓为迂阔支离,谓为繁琐,空九泉之下朱子有知,是岂其所及料而承认之耶?即如阳明之学臧否兼半,而阳明之学黜百魔定一尊,良知良能,切实光辉,已扫一切,示人以求端用力之要,震霆启昧,烈耀破迷,宜若可以免于流弊矣。然而学者唯心太甚,流于荒诞妄为,不顾细行,不恤人言,阳明之学至李卓吾等一派而大决裂,以致其始,徒侣偏天下,学说风动一时。明祚,而谈者辄疾首痛心恶之矣。故吾国不患无学术,不患无高尚之学说,而勇于开山难于守成,勇于发扬而难于光大,时至今日,数千年文明之古国亦遂学绝道丧,寂寂无人矣,未尝非学者之罪也。
夫世之讥朱子之学者,谓其支离迂阔,盖见其穷理之说,见其实践之说,而不知穷理实践之归于主敬也。主敬者,治心之法,穷理者,守心之工夫也,治心之法专于一,守心之道专赖于事物。天下事物至多也,而穷理之事亦多矣;天下之事至琐细也,而穷理之方乃亦不得不琐细矣。穷理之烦正朱子欲其道之完备也,正朱子大欲其道之安全也,正朱子欲行之无失,心之不放也。夫学者固常欲为善而恶恶矣,而顾常行为越规矩者,非其知而为之也,亦非其不知而为之也。当其为之时,未必不思之而欲其不逾矩,顾见理未深而遂失之,此则徒主敬之不可为学也,故必以穷理辅之,穷理固持敬之辅助耳,而持敬主一之说固绝不支离也。朱子论心性之处,陈言甚高,比之阳明之良知说甚同,阳明专任天性,而朱子乃惧其不足进以穷理思精,而人以为破碎矣。
读书之说,朱子最后之学说,益精密而益复杂矣。朱子之为学,必求其安,必求其实。安者欲其无缺,而不致流于怪妄也,实者欲其有象而有法可寻也。夫空言提出穷理二字,则学者不知其所以,故进之以穷理之方,而穷理甚多,或得之讲论,或得之阅事。然讲论有时而乖,阅事有时可误,故特进之心读书。读书之中有以比较,有上下,有异同,有得失,可见微知著,可因小成大,绝无偏于一方一面之流弊,学者诚能深察心会,则道在其中矣。何事他求乎?
穷理读书既粗且密矣,而朱子犹以为未也,犹未必人之必行,故复外加以反躬实践之说。夫穷理读书而不反躬实践,则如食而不化也,非徒无益,恐又害之,故朱子之提倡反躬实践,为其学说作安全之干橹甲胄也。既穷理矣,而以读书为其一定之功夫,又以反躬实践为坚确之辅助,其纲其领固一归之于敬,以此推之,则朱子之学非支离迂阔者矣。朱子之学不支离迂阔,而世人固谓其支离迂阔者,则见其精密而谓其支离,见其中庸而谓其迂阔,今日之士遂称王学而弃朱子矣。夫社会之病,固不在支离迂阔也,以王学治之,犹水济水,不如行平正之学为得,此余阐王进朱子之微意也。
三、申论
吾国于世界上号称开化最早,文化学术均为本国之产,毫不假外求,即或外力内渐,吾国民亦常以本国之精神使之同化,而理学尤见吾国之特性。宋室以来,人心风俗进退消长,厚薄之本末,天下国家安危兴替治乱之因果,均执于讲学者之手。自胡文定之后,鹅湖白鹿风靡天下,如是天下之秀咸趋而进教于讲学者之门,于是乃于事。(而非讲学)遇富贵,在富贵上作工夫,遇贫贱,在贫贱上做工夫。(朱子语)自始及终夙夕罔懈,其向上之猛非徒在口舌上。夫逸居安业可矣,而彼辈曷若是之遑遑也?盖一则贤者自立之志坚,聚精会神风发泉涌以求为善,一则贤者救世之心苦,先知先觉欲求天下之人同登道域,仁心仁德报社会之知遇,尽一己之天职,此则又其大者也。故曩者一代精神集乎讲学。理学中之大者曰程朱,曰陆王。程子沈潜,至晦庵而其学益密,陆子高明,至阳明而其学益精,一则酿有宋一朝之学风,一则酝有明一代之文化,是皆讲学之力也。时至今日,上无礼下无学,朝无鲠直之臣,野无守正之士,加以西风东渐,数千年之藩篱几破坏于一旦,而自由平等之说哄动天下之人心,旧学既衰,新学不明,青黄不接岌岌可危。噫,伏生之不作,谁抱遗经?孟子之不出,胡闲圣道?潮流荡漾水生黑海之波,风云变幻雨洒西方之粟,名世者之不出,苍生益陷于涂炭,于是乃风俗猖披,人情诡诡,奸伪阴险书尽南山之竹,暴戾恣睢洗秽东海之波。虽然犹有望也,青年学子天性未凿人欲未滋,今日之书生后日之栋梁也。中国而亡则已,不亡则学生之赐必矣。虽然年来,青年界之趋势日即于败,是则尤可痛心者也。其原因则道德之不修也,学问之不讲也,爰列社会及青年现在之趋势,针以我国之理学,申引朱王之学说,明其得失,详其利害,以备最有希望之清华同人观览焉。
执途人而问之曰,吾国人民如此其众也,土地如此其大而丰饶也,而外国顾如此之欺凌我者何耶?则皆将应之曰:彼强我弱,弱役强者,势也。善哉,善哉,中国之危中国人之弱也。中国朝野上下无不犯一弱字,洪范六极之一曰弱,弱之不能存,于天然淘汰之中久矣。恹恹暮气弥漫于国中,欲国之不亡不可得也,吾国士大夫以弱为文,体质之逊于外人,讳无可讳,个人体质之弱实与国力有绝大关系,而为种族无穷之隐忧,至于精神上之弱,尤可触目心寒。精神上之弱,大别为二,一曰荒惰,一曰无恒,二者为吾国百事不整之原因。如工业,如商,如农作辍无常,习于荒怠,而且未葸退缩,因循不振,而全国人望之莘莘。学子亦有此现象,何以知其然也?夫观之既往而知之矣,学校之开创久矣,学者之成就众矣,而国中所谓能力者,百不得一焉,求所谓才士者,千不得一焉。求柱石栋梁能一身任国家之重者,遍国而可数也。是则学人之多而有用者之少也。夫圆颅方趾皆人也,无人不可以有为也,而无人可有为者,其自暴自弃也,自暴自弃,荒惰之风为之也。夫吾人就学之初,莫不意气逼人,国手自况,而英爽之气恒与时光为反比例,亦若光阴为石,豪气为铁,愈久而愈消磨矣。是则或无自信力,或无勇气,而皆因无恒之习为之也。
故吾辈有志救国不可不发愤图强,发愤图强不可不除偷怠之风,除偷怠之风不可不求鞭辟入里之学,求鞭辟入里之学,求之于外国之不合国性,毋宁求之本国。本国之学术实在孔子。孔德之言心性者,实曰理学。况治弱病,必择学术中之最谨严,行动言语之间丝毫不使放松,无可推诿无可怠惰,日日慎独,时时省身则可。如此之学术舍理学外罕见其他,故理学者医弱症之良方也。而晦庵阳明又理学中之巨子,晦庵之反躬实践,无时无地不用工夫,斯非正弱之反而耶;而阳明之知行合一,即知即行,而不行即是未知,何等坚确,何等专一,为荒惰无恒者之绝好针砭。故欲救吾国精神上之弱,吾愿乞灵于朱子之学。今日人心之大患既在乎弱矣,青年学者志行亦既流于薄矣,志行薄弱者,无定主无精神之谓。夫既体乏精神,胸无定主,则如能潜伏不动,不鲁莽决裂,则患当少杀而祸可稍缓,而今日之所谓青年者,恒吹气如虹,光芒万丈,是固无足怪,吾辈生不逢困乏,不知挫折,得天独厚不知其艰难也。顾此风益长,吾国益惫。盖以薄弱之心胸随嚣张之乱风,加以新风之潮流,于是人心如水然,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波澜起伏,毫无定主,全不可依赖者也。故无敌力而热心者徒偾事也。昔者希腊将亡也,其国民竭其全力以抗马其顿,然而败者热心而无敌力盾其后也,若近来朝鲜之将灭也,为银行交涉,慷慨激昂开会而至者数万人,然而未有补于国也,不旋踵且为日并矣。吾国自海禁大开之后,欧风美雨咄咄逼人,于是乃有爱国之士出,于是乃有热心之士出,举笔则出岳崩颓,抵掌则风云变色,是宜可以救亡矣,而国何犹至于此极也?盖热心爱国者当出之以镇定,当继之以实力,自由平等者,当衡之于法律,更当尤之以学问,若在就学之年则魄力未壮,胡可操刀以割耶?故吾辈视之为自由平等者,人见之以为放恣,以中无实学故也。欲求实学,欲求毅力首在道德,求之本国,舍朱王何以哉!
今日人心既患嚣张矣,顾又加之以虚浮圆滑之手段,漂亮之学问,习焉不察,毫不为怪,本国之人相欺以伪,文字之上冠冕堂皇,以腹之中艰窘特甚,奢侈轻躁,施施然且自得也。回顾而及今日之学生,则虚浮之习尤不能免,其故则物质之文明,日日回旋于其脑中,耳日之官,心智之思,俱不见他物,惟见机械之巧,器物之精,分妙之中无不思发达其心智,长育其体魄,而人身之源,人类之英世之所谓心性之学者,乃无暇入其心中。夫鹜于技巧之途而人心趋于诡诈,驰于精美之域,而人心流于侈靡。势也,亦宜也,故欲救轻浮之弊,必先去其机械侈靡之心,而使之及于真正之心理文明,则物质文明相得而彰,可大可久矣。心学理学固以朱王为巨擘,盍试亦求之欤?
夫志行既薄弱矣,又加之以嚣张,既嚣张矣,又加之以虚浮,而嚣张虚浮之外又有种种恶习劣点,此则俱或由于志行之不坚,习气之不戢,人心之轻躁,然除此而外则又或根于第四原因者,则不明事势,遇事无科学上之一定之观察是也。盖人未有不自足,而称人之恶者,未有不讥人而詈己之善者,此则未必皆出于骄嫉之念,亦有其病在一蔽字,人若不自知耳,知之则可以改之矣,知之而不改者有之矣,不知而不知以改者,未尝不多也,不明理势则或本一以概,凡见邱山而毫末,见夭殇而寿期颐,或执一而忘百,胶柱而鼓瑟,刻舟以求剑,不衡轻重,不察小大,不论缓急,不究先后,是以胸中无一定主张,遇事则茫然不知其所可。英人之言曰,日光之所以不没于英国之国土者,盖以英人遇一事有事前之成见,有临时之规划,每至一地,无论有法人有德人,而英人可使之俯首就范,以吾人精神秩序较若辈为强也。西国史学家之论亚历山大帝之战也,谓其有战前之预筹,临事之机变,是以战无不胜,攻无不邓,故欲大有为者,非有清醒之头脑,正确之思想不可。而吾国一班士夫则尤弱于此,不明理势,散布其害种恶果遍国中,而及于吾辈青年者,则二事为大。二者为何?一则偏于理想,一则偏于表面是也。
偏于理想者何也?盖尝论之,方吾辈年少气盛,未尝不以未来之国士自许,虽然及其出而仕重责计大事,则其恢恢有余者鲜,其可以砥柱一时者鲜,则岂其志气之尽消磨哉。何其虎头而蛇尾耶?盖国士盖亦有国士之道耳,向使在一人意气,其盛之日执而问之曰:如何而可谓之国士,为国士须如何作为,如何手续,则类皆张目结舌而不知所以对。盖平时固未尝念及此,即念及此而未尝有线索,有法则,有利学上之思想论断故也。矧平日所学,不过发达心智,未发助其任事才力哉,任事之才力虽或得之于经验,亦可得之于学问。盖如取学问,挹其精华而使其为我所有,则亦可以增进才力,遇事可不至张皇矣。
偏于表面者何也?盖吾辈类无深入之理想,取毛取皮而不究其根源,即如今日国学之不振,亦未尝非由于此病。自西化东渐,吾国士夫震焉不察,昧于西学之真谛,忽于国学之精神,遂神圣欧美,顶礼欧学,以为凡事今长于古,而西优于中,数典忘祖莫此为甚,则奴吾人,奴吾国并奴我国之精神矣。是非不明,理势之又一大病耶,知其病则宜常以心目共同观察,遇事遇物随地留心,精于锻制,工于取法,若此则全为朱子穷理之学。故治朱子穷理之学者,后日成功之张本也。
记者以理学谵言与同学诸君见者半载于兹矣。今也时当春令为一岁之首,送尽严冬,催残腊鼓,是时也,诸君类当有一岁之新,犹新谋,而于身心之际,尤当首加以省察,固不必朱子,不必阳明,而要以道德为指归,以正确之目光坚强之心胸为准的,树德务滋,除恶务尽,自强自胜,则虽未学晦庵阳明之学,亦实晦庵阳明之所许也,记者之作理学谵言亦非欲人人从二人之学,实仅欲明道德之要,以贡献于诸君之前,聊尽一得之愚云耳。
(原载《清华周刊》第13至29期,1914年9月至1915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