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那年发生的意外改变了我的一生。
当时,我和两个小朋友站在老城墙下面,比谁吐的口水高。刘军以垂直角度而不是郭敬明仰望星空的45度,向天上吐口水,然后站在原地看上帝,结果被回家的口水砸出两个酒窝,从此沦为戴红领巾的首席帅哥,参加“加油,好男儿”并勇夺第197618名;史宣仲作弊,用手拈着口水向城墙上抛,成绩太好了,被体育总局的星探发现,邀请他与王朔一起参加2008奥运会的标枪比赛。我却最衰,以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将口水吐上城墙顶儿,命中一块摇摇欲坠的板砖,落下来轰到自己脑壳。几天后我去省政府检测智商,惊喜地发现低达79分,差不多是爱因斯坦的一半,莎郎·斯通的五分之三,于是代表和平街小学去北京参加全国高校的模特比赛,在复印身份证的时候被老板撵了出来,忧郁地衣锦还乡。
那以后,我就成了一个傻屌。
见人我就送飞机,我说:长大了我要当大官,整了钱就帮乡亲们修路,再每人发一架飞机。那时候2分钱的纸币上印着飞机,我想,每人送两分钱的飞机,并不能让我这个大官破产,或者少搞几个小老婆。
然而有人大代表怀疑我洁白的誓言,在1982年的两会期间提交议案,讨论是否应当通过我修路且送飞机的承诺。区妇联副主席,我的姐姐,一句话就羞辱了他们,也羞辱了我。她说:既然要修路,乡亲们还拿飞机干什么?路修好了,2008年咱们都可以跑步去北京看王励勤跟赵薇打乒乓球,还拿飞机干几吧毛啊?后头这句话实际上是区文化局副局长黄寒东说的,妇联副主席不可能说粗口,但是文化局副局长不可能不说粗口。最后,我送飞机的承诺被人大鼓掌否决。
那以后,我就成了一个偾怒的傻屌。
由于跟幼儿园的老师搞师生恋,小学毕业,我被保送到前总/理鹏鹏的母校——五通桥中,报到前一天跟刘军、史宣仲喝了几斤散装白酒,三人全部甲醇中毒。刘军去计划生育委员会结扎以防传染下一代,史宣仲被调到蛾眉市地税局当收税员,我则大摇大摆地去桥中听物理课,坐在第一排,听得脑壳昏就吐了。物理老师指着我吐的东西说,大家看,里面那条可爱的小虫虫,游泳的那条小虫虫,做的就是布朗运动。
那以后,我又成了一个愤怒的爱酗酒的傻屌。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全区会考,语文考了一道阅读理解题,《我爱家乡的豆腐脑》,看着有点眼熟,交卷后才想起这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发表在《小学助学报》上的作文。可是这道阅读理解我并没有得满分,中心思想扣掉2分,段落大意又丢失(丢脸地失掉)1.5分。
看着发回手中的语文卷子我惨然一笑,从此不相信自己的文学天分,准备做一个粗人。作为预热,我亲手做了土炸弹,把校长小舅子养的鸡炸到大使馆里寻求庇护,但被使馆人员以“有伤风化”理由拒绝,并遣返北朝鲜。十几年后,我把做土炸弹的事情栽到了刘军脑袋上,写出不朽的短篇小说《救命》。这时,刘军已经是3个煤矿,8个女人和一大堆局长的主人。他看了我的小说之后将我告上法庭,导致我因普及常识罪被判到姐夫工作的看守所里蹲15天,由于在里面斗地主手气太好而被提前释放。
那以后,我又成了一个文学梦破产的愤怒的爱酗酒的傻屌。
初三的时候我遇到了初恋对象,你们可能不太认识,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她叫周慧敏。我去了香港好几次,由于穿着笔挺的白衬衣,没能见到她,于是去跳浅水湾,水太浅,结果全身骨折。慧敏召开新闻发布会,表示我这样的粉丝不值得大家学习,大家应该学习那些在花园里种包谷的春春的粉丝,或者在博客里抢沙发的静蕾的粉丝。慧敏指出,和谐社会的粉丝,在追星的时候应当注意手段的和谐,像拿枪轰爆列侬脑壳的粉丝,去跳浅水湾的粉丝,还有拥护中国某某党的粉丝,都不是好粉丝。
我接受了慧敏的情感教育,带着马不停蹄的忧郁,衣锦还乡。看见一个女同学长得像慧敏,刚刚又读了《人间词话》中的移情说,就开始追求她。
那时候恰好我爸爸卖毛笔字发了点小财,买了好多明清刻本装门面,我就从里面扒拉艳词来写情书。由于抄线装书的时候没有断句,姑娘看不懂,把我检举到了市委宣传部,后者授意《乐山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掀起一场中国传统文化的伟大复兴运动,我成了其中古文运动的旗手,代价是家里经常被扔砖头、西红柿、鸡蛋还有穿破了的奶罩。姑娘则跟一个练举重的小伙子跑掉,十多年后她离了婚,因为小伙子得了奥运冠军,却在澡堂里帮黑社会收保护费。她来找我的时候我们都已经人老珠黄,我说,我们都变好了也变老了。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句话也没说,只掏出一些发黄的小纸片,那是当年我写的没断句的情书,现在已经被红笔点满了句读。
如何才能传达我的心灵在那一刻的伟大颤栗?我只有泪流满面。正准备上去跟姑娘旧梦重圆,姑娘却要我先做三件事儿:一是解释《洛神赋》里“流风回雪”的符号学意义;二是公布个人资产负债表上的帐目明细;三是去成都市公证处公证自己没有私生子。我的心一下子就碎了,哗啦啦掉一地的玻璃渣。从那一刻起,至少半年内,我都不能再有效进行沟女活动以报复社会,成为一个文学梦破产的青春沦丧的愤怒的爱酗酒的傻屌。
终于挺着鸡鸡上高中了,闪闪发光的青春留下多少泛黄印记,尤其是在墙上射出的那些美丽曲线。作为生理卫生科代表,我们恪守本职,用绝对不会导致堕胎的方式与素人女高中生进行不完整性交。但这一切很快就不能带给我们更大的快乐,利比多的过剩绝对不能光指望性交来解决,人类还需要更高层次的追求,所以我鄙视弗洛伊德,尊敬马斯洛大爷。
创造可以满足这种更高层次的追求。当然,我指的不止是创作骚小说,还有发明性冷淡制造机以扭转全球变暖,发明新配方护肤霜以对抗沙尘暴,发明人工智能挖煤工以陪葬矿难,发明水分十足的奖状以抵挡大旱,发明瘟疫以解决就业,发明菜刀以拿回被拖欠工资,发明领带以勒死无良书记……然而我最期待的发明并不是上述种种,而是一种药水,让人人心里充满怀疑和相信的一种药水。至今我都认为,只有怀疑,还有相信,是一个像我这样仅有79分智商的小伙子得以在人类精神进步阶梯上站稳中高层的方法,也是所有只当傻屌不做傻逼的朋友找到比科学人生观更科学的人生观的方法。
上面这段其实是扯淡,当我还在前四一时代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些宏大叙事的玩意儿。我只喜欢坐在茫溪河边的鹅卵石上,不用它废掉任何人的中指,只用来在夜里擦出微型闪电。等五通桥的太阳西下,望着菩提寺山上的天空,想象未来那条没完没了的路,在这条路上,一切怀有梦想的人们,正在被时代抛弃。我知道在牛华镇需要有痛哭的地方,一定有孩子痛哭,我知道在竹根滩需要有愤怒的地方,一定有孩子愤怒。我知道在大河坝的草地上,每个晚上都可以看到无数星星,其中一个就是我们的上帝。它低低垂首,无语安详,把光芒洒落在五通桥的每一座桥,每一匹山,每一条河,每一个人身上。那时候除了光芒,谁都不知道谁的长相,除了安详,谁都不知道谁的心情。那时候,我们就是五通桥的上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