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以色列之前在报纸上看到,以色列历史上的第一个“基布兹”已经开始了“私有化改革”,使馆送给我们一套纪录片,也有记者对“基布兹”的采访,女记者在公共食堂里问一位年长的妇女:“您在这里的生活怎么样?”妇女回答:“我也想像你一样,能穿漂亮的花衣服,能到处看一看。”我们的行程中安排了去一个“基布兹”采访,但最后还是取消了。
特拉维夫大学教授Menashe Har—EL在一家“基布兹”度过了自己的青年时代,然后他去耶路撒冷学习,后来成为一名“圣经学”教授,他说:“我们必须感激以色列的建国先驱们,他们把岩石山变成了花园,把荒漠变成了耕田,以色列人与自然的搏斗从古就没有改变,这种抗争也丰富了我们的哲学。”教授著有一本《圣经中的人与自然》,“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圣经》中反复出现的主题,以色列人建国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发展农业,有了农业才能有人的定居,《旧约?利未记》中,耶和华对摩西说,‘我的律例你们要遵行,我的典章你们要遵守,就可以在那地上安然居住。地必出土产,你们就要吃饱,在那地上安然居住’。”
教授走遍以色列国土,将土地、动物、植物和《旧约》文字、希伯来语的关联融入《圣经中的人与自然》一书,看起来实在太过陌生而深奥。但一种强烈的感觉迎面而来,那就是古老文字给今日的行为带来合理性或某种神圣性。1967年6月5日,约旦军队对犹太人控制区开始炮击,两天之后,以色列就控制了耶路撒冷,将旧街市并入自己的新区。犹太人终于可以来到哭墙面前,我不知道那时候是否有人诵读《撒迦利亚书》中的一段——耶和华如此说:我现在回到锡安,要住在耶路撒冷中。将来必有年老的男女,坐在耶路撒冷街上,城中街上,必满有男孩女孩玩耍。或者《以赛亚书》的一段——你们爱慕耶路撒冷的,都要与她一同欢喜快乐;你们为她悲哀的,都要与她一同乐上加乐。耶和华如此说:“我要使平安延及她,好象江河;使列国的荣耀延及她,如同涨溢的河。”
耶路撒冷意为“和平之城”,但这里注定不安宁。今年2月,我在电视里看到一条新闻,数百人聚集在耶路撒冷老城的阿克萨清真寺建筑群内,抗议政府在这一伊斯兰教圣地附近挖掘修路,并与以色列警方发生冲突。圣殿山上有犹太教和伊斯兰教的多处圣地,阿克萨清真寺是伊斯兰教第三大圣寺,拥有1400多年历史。2月6日,阿克萨清真寺附近开始修建一条通往圣殿山的新路,取代三年前在地震和暴风雪中毁坏的土坡路。尽管以官方承诺,这项工程不会损坏阿克萨清真寺的地基,但还是遭到伊斯兰世界的强烈反对。等我一个多月以后到了圣殿山上看到那条要为旅游者修建的木板路,它处在停工状态。
“外人看我们永远在战争与冲突之中,这是你们从外面看。从里面来看,我们和你们、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没什么不同。我们也关心的是薪水好不好,怎么才能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在以色列国家博物馆的餐厅里,我们见到了以色列女作家茨鲁娅?沙莱夫,原来希伯来语也可以用来写爱情小说,“我的小说不是简单的罗曼蒂克,但看起来很像爱情小说。现在以色列的文学家更关注个人,而不是国家和民族的议题,我们已经厌倦了这些宏大的主题,人们想过正常生活的愿望比一个国家的神话更值得你去表达。”茨鲁娅?沙莱夫的小说《爱情生活》已经有了中文版本,她大概料到我们从来没听说过所以特地带了两本相送。
在见到这位女作家之前,我们对以色列人的生活大概有了些了解。我们去访问了海法郊外的一个艺术家村落,能看到拜占廷遗迹的小村子里满是艺术家工作室和小型画廊;我们也拜访了三四个舞蹈团体,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犹太人能歌善舞。特拉维夫的一家社区文化活动站里,我们采访了一位肚皮舞娘,她在那里授课,而另一间教室,弗拉明戈舞班正热闹的开场热身。唯一感到有些意外的地方,是在海法一条小街上,我们看到穿着便服、背着半自动步枪的姑娘和小伙子,其实他们已经参军,但为了防止受到袭击,他们可以穿便服。看着那些瘦小的女生,我不由得有些怀疑她们能否上战场。每个以色列年轻人都要服三年兵役。在参观Sam Spiegel电影学校时,校方为我们放映了一个短片,讲的就是两个服兵役的女孩子的故事,校长介绍说,以色列并没有什么自己的电影,这主要是钱的问题,但我们的学生也开始拍短片,也开始出去参加电影节,我们也要通过电影让别人认识到以色列人是怎么生活的。这所学校其实只占一层楼,图书馆、办公室、器材间都很狭小,只一间教室,参观要结束的时候,我们才看到学校为出资人所立的一块牌子,Sam Spiegel,制片人,曾制作电影《桂河大桥》和《阿拉伯的劳伦斯》,于是我们不由自主的惊叹了一番,他出生现属波兰的一个地方,1927年到美国时是个难民,但最终成为一个好莱坞大腕。也许有一天,在这间不起眼的学校里,也会有人拍出来一部像《阿拉伯的劳伦斯》那样伟大的电影。
旅行的最后两天远比前面的四天更让人激动,一天是大屠杀纪念馆和耶路撒冷老城,一天是死海和马萨达。大屠杀纪念馆的大门上就有铭文,《以西结书》37段第14句:“我必将我的灵放在你们里面,你们就要活了。我将你们安置在此地”。以前在建筑杂志上看到过好多大屠杀纪念馆的照片,但真正走到那个三棱柱形结构之中,看到顶端玻璃天窗里撒下的阳光,走到纪念馆末端的那个满是死难者名册的纪念厅,看见那两个相连巨大的圆锥体,一个向天空伸去,一个深埋至地下,及至最后走上露台,看见有妇女在耀眼的晴空下哭泣,心情一直是震惊的。那里的图片、文字说明、影象材料应该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两个纪录片的片段,一个是柏林焚烧犹太人书籍的镜头,柏林市长咆哮着要烧掉弗洛伊德等人的著作,市民们将一本本一摞摞的书扔向火堆。另一个片段只是一个老者在蓝色背景下平静的叙述,这是那部9个小时长的《浩劫》的风格,不使用历史镜头,让言语和文字带你去现场,那个老者讲述一个死去的同胞:“他要逃难的时候带了一把小提琴,他说,德国人那么喜欢音乐,如果我给他们演奏一段,他们也许就不会杀我。”
这种肃穆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下午,看到哭墙,看到圣墓教堂。耶路撒冷老城里充满了店铺,出售李小龙史泰龙海报、阿拉伯甜品、中国产的小商品、宗教纪念品、假古董小首饰,但花上一点时间,就能找到“受难路”,这条路在16世纪被确定为耶稣基督走向各各地的路线,有小教堂、石柱、拱门为标识,你可以相信,这里是耶稣第一次倒下的地方,那里是他与圣女相遇被擦去脸上血污的地方,最后一站自然是圣墓教堂中,信徒们排着队等待进入圣墓,跪倒在墓石前。教堂入口处是涂油礼之石,耶稣从十字架上被卸下后,遗体放置在这块蔷薇色的石灰岩上,圣母玛利亚在一旁哭泣。我们离开教堂的时候,正看见一个6岁左右的小姑娘抚摩着那块石头哭泣,她的母亲俯身与她喃喃耳语。
从耶路撒冷就能望到死海,车从老城出发,似乎一直是下坡路,死海是陆地海拔最低的地方。开出城半小时后,路边就是荒漠,难怪以色列的旅游书上有许多沙漠探险的路线推荐。这一路陪同我们的导游是一位来自印度的犹太人,风趣幽默。许多人相信,死海就是来自盐柱,《创世纪》第19段里说,“当时,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罗得的妻子在后边回头一看,就变成了一根盐柱。”到死海里漂起来,是众多旅行者来此的目的,但也就是漂一下而已,那里的水简直是辣的,不适宜接触面部。出水之后几分钟身上就满是盐粒。
死海出的黑泥据说有保健功效,还有种说法是死海泡一泡可以延长30年寿命。但这片古老的湖泊是否还有30年寿命都难说,以色列的环境部门观测,死海的深度每年都缩短1米,预计再过30年就会因蒸发而干枯。这片湖泊周围满是沙漠,而犹地亚沙漠与死海谷底交界处的一座岩石山顶便是马萨达堡垒的遗迹。
从遗迹中可以看两千年前的蓄水池、粮仓、议事厅、浴室的痕迹,希律王修建这座城堡是当避难所使用的。公元70年,罗马军队占领了耶路撒冷,摧毁第二圣殿,对犹太人大肆杀戮,这也是犹太人流散世界的开始。Eleazar Ben Jair率领部下固守于马萨达。据说罗马人围攻了整整三年,从山顶望去,可以看到罗马兵营的痕迹。城堡被攻破,城内男女老少967人,为避免落入敌手,全体自杀了。
这个国家公园发的导游图上摘录有弗拉维斯?约瑟夫《犹太战记》中的一段,是Eleazar Ben Jair的演讲,“让我们的妇女在被凌辱之前死去,让我们的孩子在成为奴隶之前死去,杀死他们之后,再将我们置于自由的光荣中,这是我们的葬礼。不过干这些事之前,我们先把钱毁了,把财宝都烧掉???”这段演讲显得冗长而琐碎,电影厅里放映的一部介绍马萨达历史与考古的短片倒干净利落,只有5分钟,片中提到,以色列军人会在这里宣誓:马萨达永不会再陷落。导游补充说,那是很早的事情,那时侯我们的国家刚刚建立,需要信念,士兵会到这里野营、训练,“马萨达永不会再陷落”是一句口号,现在我们不这样做了,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新的信念。在一大堆出产于死海的化妆品之外,我还是买了一小件纪念品回来,那是一个指尖向下的手掌造型,在犹太传统中表示平安和吉祥,掌心中刻着那句口号,与其说这是一句誓言,不如说这只是一个平和的愿望。
从死海再回到耶路撒冷,天气突变,风雨之中,寂静的街道上走过一两个身着黑衣黑帽的犹太人,让我怀疑自己从没有进入这个城市。导游的安排很贴心,她将我们再次带到希伯来大学所在的高地上,从这里再一次观赏耶路撒冷的灯火,为这次旅行,我给这座城市准备了好几首诗,最喜欢的是伊扎克?雅思诺维茨的《耶路撒冷》—— 人们不是走向耶路撒冷,而是从那里回来,沿着一条代代相传的路,满怀希翼,渴望被救赎。人们把记忆装进帆布背包,在崇山峻岭中艰难地跋涉,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人们虔诚地为往日的记忆感恩。人们不是走向耶路撒冷,而是从那里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