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三岛由纪夫的文字，素来很难把握，有一种难言隐忍般的阴霾，尖锐，疼痛，让人的心紧紧的揪起，细细品味，一阵一阵的在心边荡漾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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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不太好，心里像扎破一个洞。大概因为周末两天连着看了两场戏三本书，兴奋加疲惫，千头万绪乱着，没有睡好。
看书我有毛病，一本书，一字一句一章一节都象小刀子似的割心，从内心向外让我喜欢到震颤的书，肯定只看一半就放在一边，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舍得接下去读完。
最近一年来看的书不多，看到一半放起的，只有三种。
三岛由纪夫的《近代能乐集》算一种。这周末看的就是它。
集内共八个短篇小戏，三岛文字有魔力，看进去轻易解脱不出，之前一直停留在《卒婆塔小町》一场没有读完。这次翻到集子最后，看了《弱法师》一篇。
《弱法师》里有人物，无情节发展。主人公盲目少年俊德，亲身父母与养父母在法庭争夺对他的抚养权。而俊德，在战争中被烈焰灼伤双目，心也随着停留在烈焰奔腾入目的一刻，再没有走出来。无人能进入他的世界。情节只此而已。
战争早已结束，众人被新时代裹挟着乱步前行，俊德一个人，坐在时代的路边梦回从前，沉醉于从前那一刻毁灭时之致命美丽。这哪儿是盲目少年，我想三岛在写他自己。
新时代温吞懦弱，不再是他的审美，他或许懊悔错过了在旧时代惨烈结束时及时为自己落幕，在毁灭中呈现他的完美。
《弱法师》写于1956年，1970年三岛剖腹自杀，他像是用了14年时间逆行，找到俊德合为一体一起走回了从前。
很少看三岛的书，不喜他的偏执。现在慢慢能理解一些了，或许一个社会需要出现几个特异的人为偏执作代言，作此社会的心理释放通风口。偏执，犯禁，狂热，肉身入活地狱，都由他们来做到极致吧，剩下众人，各自为稻粱谋，温顺生活，人生快乐地琐碎着。在各自潜在的偏执被替代中，与偏执对峙，保持些许理性。
三岛死了几十年，如今打开他的书，仍能强烈感觉文字中有他灵魂附体，翻开书像翻开咒语，咒语引人走入迷宫，迷宫不在别处，在自己心里，那里充满阴霾，蓄积着雷电，待势而发。书中一个诡谲的语句能引发内心一场骤雨，是骤雨让迷宫坍塌现出安全出口。
《弱法师》最后一段，俊德回想从前的一段自述，文字非常绚丽，妖得厉害，试着翻译过来：
“你以为那是落日是夕阳吗？不！那是世界末日才有的风景，你要看好，那绝对不是夕阳，这世上只有我经历过末日，在战争最后一年，那年我5岁。烈焰灼瞎我的双眼，那一刻我看见了最后的火焰。自那时起，熊熊烈火从未从我眼前消失过，我也试图和你一样，把它当作夕阳红云，但是我做不到，我看见的，的确是这个世界被赤红烈焰包围的样子。
你看,成百上千的火焰从天而降，四处民宅在燃烧，大厦的窗口喷射出火舌。我能清楚地看见，天空里火星四溅，低垂的云块被染成葡萄般的妖艳颜色，倒映在早已被染成赤红的河面，衬出巨大铁桥剪影如此鲜烈。
高大的树木在大火中燃烧，树梢密布火花，在风中悲壮地摇曳。低矮的小树和竹丛全戴上了火焰的徽章。每一个角落都有火焰的徽章和火焰的饰物在肆意跳跃，整个世界异样地寂静。寂静之中我听见一种低沉的轰鸣，接着在四面八方响起回音，宛若置身于寺院的钟鼎之内。那声音仿佛狂风呜咽，又像成千上万的人在齐声诵经。你以为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樱间女士，那不是话语，也不是歌声，那是人们深陷阿鼻地狱发出的悲鸣!
我从未听到过如此让人怀念的声音，从未听到过如此真挚坦率的声音，只有在末日来临时，人们才会发出这样正直的叫唤。
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四处都有人在燃烧。在坍塌的房梁下，砖石中，在被烈火围困的房屋内，目光所能到之处，都有人体在熊熊燃烧。四处横倒的裸尸呈现出蔷薇色，罂粟色，仿佛因为极度羞惭而死去。也有好像由于后悔而死去的黢黑尸体。我看见了河流，河里也早已被人填满，再映衬不出任何风景，河面上浮满人类的尸体，随着波浪向着大海的方向，向着那低垂着妖艳葡萄色云块的海面慢慢飘移。[]
火焰从四面八方紧紧相逼而来，难道你看不见吗？樱间女士，火焰已经烧过来了，从东面，从西面，从南从北，在远处有火焰高墙无声地平地而起，一股小火苗飞过来了，摇摆着它的温柔焰尾，直接向我席卷而来，仿佛在嘲弄我似的，在我身体周围盘旋打转，然后停在我眼前，如同要窥视我的双眼，啊，我无法逃脱，火焰！已经飞入我的眼睛……”
这段文字奇异，妖媚，放出疾速而勾引人的涡旋，将人心拖入那个阿鼻地狱。字里行间那么狂热忘形，传染给人进入一种性快感一样的亢奋。难怪后来蜷川幸雄导演此戏时，要求饰演俊德的演员在舞台上要表现激烈，最后要接近射精状态。笑。以前以为是蜷川爺作怪，现在知道了是三岛本人在用文字交欢，交欢着形而上，形而上着明志。仿佛将身心都祭祀给文字，让文字蕴含巨大能量，让我看后心颤。
心颤只是跳得快些而已，和洞无关，问题是放下书后找出从前刻录的一段日本能剧看了。
找出的能剧也是《弱法师》。
弱法师原本就是日本古典能剧题材，故事很简单，俊德因父亲的误会，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成为乞丐，落魄潦倒，哀伤之余盲了双目。春分之日，他倚杖来到天王寺，听佛法感化，梅花落在衣袖，被其父认出。黄昏，他遥拜夕阳落日，想起往日记忆中的海中落日美景，心眼得以通透，恍惚亢奋中，变得疯狂。其父目睹他的情状，深夜无人时找到俊德，俊德得知是父亲，羞愧中欲逃，其父拉起他的手，两人一同重新故乡。
故事里也有俊德发狂，可是能剧的表现手法呀~~伴唱词里，悲伤那么苍凉，喜悦那么无奈，而俊德带着木制面具，身形随伴唱只是在微动，看不见表情，从肢体表现中看不出他内心起伏，一抬手一转身，安静而迟缓。木面具很古旧，悲喜年轮落满，上面眉目在微微地笑着，面具后面极端的抑制啊，哗啦啦地在我心里扎出一个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