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姓名:金烨 学院:人文学院 学号:3060401120 手机(电话):13738065784 Email:momosan1987@163.com 是否原创: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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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发生在两千零六夏天的真实故事,我做的只是记叙和添油加醋。 我的老家在靠近市郊的一排平房里。 那是老式的南方瓦房,倾斜的瓦片上满是青苔。下雨的日子,雨水就顺着青苔的纹路,蜿蜒着前行,沿着屋檐的排水管一直流到平房后的一池水塘里。 积累的水流以浩浩荡荡之势哗啦啦的往池塘里冲锋陷阵,掩盖了雨声,分散了浮萍。 那池塘据说曾经是条了不起的人工运河,只是不知何时被淤泥堵塞了河道,年年月月之后,便成了如此一坛死水,只有横跨的一座石板桥记录了它曾经的风光。 桥上日日行人匆匆,买菜的上班的念书的,总要从那上面过,踩在脚下无人在意它是否也曾被百年前的达官贵人亲睐。 那时我便和老郑同行,过桥,步行十分钟便是。我们工作在一处,我算是个青年干部,而他是保卫科的门卫。 我平日里干活不多,闲着没事就找老郑喝喝酒烧烧烟,侃些天南地北。他有先天性的口吃,每每都是我管说他管听。 我随便瞎扯一段古今奇谈,他都能无限崇拜的仰望我好久,扯着嘴角吃力的说小,小,小,小杨,真不愧,不愧是大学,学生啊,真是见,见,见多识广。 我当然得和他谦虚,哪里哪里,不过报纸杂志上的舶来品而已。可后半句我总的吞下去,老郑不识字。 年终发了奖金,我给家里添置了个影碟机,邻里街坊谁不眼红。 半夜听到隔壁老郑家传来砸锅碗瓢盆的声音,脑海中便浮现了泼妇扯着尖刻的嗓子的叫骂,可半天都没再听见后续。 第二天我没等着老郑,只得自己独自去上班。走得还是那座桥那段路,花了还是十分钟,可总觉得少了听众,精神也抖擞不起来。 结果那天人事部把我叫去,给了封辞退信,让我代为转交给老郑。我说就一天旷班不至于吧,他兴许身体不舒服,或者家里出事了。 其实我也知道我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要辞你还怕找不到理由,话都说不清楚的门卫,要我是厂长我也不放心。 可我与老郑好歹有点交情,这要我传达,实在把我的头皮搞得比铜板还硬了。 下班后瞥了老郑家一眼,掉漆的铁门严严实实的关着,我实在有点心虚,在他家门口来回走了三四趟,走得街坊都朝我行注目礼了,才抬起手敲了敲门。 等了大概有一分多钟,老郑来开门了,还是那个样子,也不像生了什么病。家里就他一个人,我倒也好说话点,吞吞吐吐把这件事跟他交代了。 老郑扯着嘴角半天没说出一个词,表情到没有太大的变化,最后终于很辛苦的说了句,劳,劳,劳烦你了。 他说这句话时几乎动用了所有脸部神经,五官扭曲在一起,说完后随即又变回面无表情,只是方才扭曲留下的褶皱还残留在过早衰老的细纹里。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老婆带着存款走了,留下个流氓儿子和一屋子破碗破锅。 他一个残疾,没了工作还要抚养儿子,是万万不可能的。于是我帮他在附近的修车铺找了工作,也就是坐着看看东西就好,他是谢我谢得恨不得把屋顶拆下来送我。 每早我们还是可以一起过桥,只是过了桥后便要分道扬镳。每每我讲到兴头被掐断,是很不爽快的。 所以后来我慢慢学会了控制时间压缩语言,去掉形容词副词数词,争取短到过一座桥就能讲完,发展到后来成了我每天清早的笑话演讲。 不久后我换了工作,也得搬家了,老婆整理了一些旧衣服,就说给老郑吧,看他几十年都不买一件新衣服。 我站在老郑家门口,铁门已经旧的一塌胡涂,这次是虚掩着,传出老郑儿子和他妈无比相似的尖刻嗓音,死老头再不给钱信不信我掐死你。 我愣在原地,颤抖地抬手推门,吱哑一声,老郑被儿子掐着脖子的画面就映入眼帘,捧在手里的衣服全然掉在地上。 而我刚才推门的手掌,蒙上了一层混合着铁锈的灰。 之后我回过老家一次,顺便去看了看他,说是续续旧,其实是听说他最近过得实在不好,没工作,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整天闷在家里喝酒。 我去之前打了电话给他,他没说什么,但语气该是欢迎的。 那天阳光很好,老房子还是那么一排,只是屋檐下的排水管不知何时拆了,边缘已被南方绵长的雨水磨的平滑如镜。 他穿着一件红色的衬衫,早就过了时的款式,下面一条米黄色的便裤,看得出很尽力的洗过,一处处都搓白了,可那油渍却始终搓不掉,碍眼的在那里显摆。 我带了些酒和烟给他,当然还少不了我不穿的那些旧衣服,还有些许名牌混在其中。 老郑说谢谢也一样吃力,这种说话的吃力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加强,所以现在他说的话就更少了。 或许听力也会随着语言能力的降低而降低,还是几年不见他已无法参透我那些笑话的奥秘。 我尽量声情并茂的诉说着一个个有趣的故事,可他却没有再听得眉飞色舞,只在确定我讲完一段后似他吃力讲话般抽动嘴角给个感激的笑。 这样的氛围,我也讲到无力,沉默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后他开口说话了,五官依然痛苦的扭曲,布满血丝的眼睛始终蒙着一层灰,好似望不到底的绝望,脖子上发紫的淤痕怵目惊心。 他说,小,小,小,小杨啊,这件衬,衬,衬衫,是我最,最,最喜欢的,是你,你送,给我的。 他说的实在太辛苦,我都不忍看他的脸,于是转过头随便应和了几句,再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就客套几句起身告别了。 其实那时没有想过这一别会成永别,只是觉得,即便从此不见也没什么关系,到底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帮忙,做到我这步,也算是足够了,到底也不过是个非亲非故的邻居。 可听到他自杀的消息,我着实愣了好一会,心里居然是意料之中的惊讶,这才真的体会了当时我递给他那封辞退信时他的感受。 想找个人吵一架,大家都敬着我,叫我如何无缘无故开口骂人;想找个人打一架,大家都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叫我如何脱下西装拳打脚踢揍人。 这两件事只好作罢,我这年纪,也总不能挂两行眼泪。于是也只能在家里黑着脸,老婆女儿回来了就得马上换成笑脸,最起码也得是个扑克脸。 老郑火花那天我因为工作没去成,那天傍晚我回到了老家的那座桥上。 街坊说当时他就是从这里纵身而下的,我想要是那条排水管还在,他倒可以和下雨时的水争个高下,到底谁落水的声音更大,到底谁散开了更多浮萍,留下一大片发黑的池水。 警察说他不是淹死,是一头栽进淤泥里憋死。 当时桥上围观不下十人,当然没有人跳下去救他。 现在一个个都殷勤地为我娓娓道来这个凄惨的自杀事件,说起老郑这一生的悲惨境遇竟然如数家珍般熟悉,纷纷感叹着哎呀真可怜。 于是我也皱眉点头,然后一人说,老郑呐,那天都穿着你给那件红衬衫,火红一个人,这么一跳,就没了。 我耳朵嗡嗡作响,心想这消句话估计能狠狠打击我,结果也不过愣一愣,换个怜惜天下众生的表情附和道,可惜啊可惜。 大家的情绪被我带动,于是又是一片唉叹声此起彼伏。 最近政府出台了旧城改造计划,老房那边将被改造成历史文化旅游景点。 沾了那个池和那座桥的光,老房得以保留,名为小桥流水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