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不知怎的，读了这本“现代学者演说现场”丛书之一的《大学的意义——蔡元培卷》，不由心头涌上了这样的句子。
那是只有停留在文字上的“演说”了，何况社会上不是早有“世上已无蔡元培”的痛慨之声么！如今，已是太多的对目前中国大学（以及整个教育）现状的抱怨，几乎多得让人不想去说它了。那么，先前是怎的？比如校长和教育长官如蔡元培。
好，你来听听他的演说！
早先，商务印书馆的老前辈高凤池先生说：关乎国家、民族和社会命运的三大因素，是银行、书业以及报馆。那似乎也是近代社会体制的新构成。当然，这是中国进入近代以后才有的事物，不妨说晚近培育市民社会，最为显辖的，不外也是大学、报馆、书局这三样东西，它们构成了社会进步的三大要素，而文化的开拓、学者的集纳，等等，又其余事。陈平原君在这套丛书的“总序”中则说：大学讲坛、学人演说（并非仅在广场）以及报章书局，其三足鼎立，或者是“传播文明三利器”，或者是探求晚近中国思想文化的三大窗口，一如陈平原先生一向的治学致思，这一说法可谓眼光独具而颇有史家风范矣。
“演说”，林林总总，陈先生关注的却是“演说”的“说什么”以及“怎样说”，尤其后者，这也是陈先生研治文学史别开生面的一途。（又见其所编《章太炎的白话文》和这套丛书“总序”中反省论述白话文运动的六点修正）“怎样说”，当然，除了言说的环境，还有“演说的姿态”、“现场的氛围”、“听众的反应”、“传播的途径”，等等，总之，包括了“演说”的“内容”和它的全部“形式”。如此说来，文学史的研究可就与思想史、传播史等打成一片了，这也是目前学界中最看好的一种治学构思——边缘、交叉，以及“年鉴学派”等等。或者，这竟是吾乡北大王瑶先生众弟子们的家法？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空间的拓展，钱理群、陈平原、赵园等，实有大力焉。也是因此，区别于相同的选题，（此前就拙眼所见，学者讲演集已有北京图书馆出版社等多家竞相整理出版）如果想要了然于演说家的“怎样说”，则必要的考释或一定深度的阐释是需要的。因此，这套丛书的各卷都有相应的“考释”，如这本《大学的意义——蔡元培卷》，是叶隽先生担纲的。
至于“演说现场”，即原版或不失真的“现场”，由于有了相应的考辨，因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复原”，这也是这套丛书的特点（广西师大出版社的胡适演说集——《胡适的声音》由于附有录音光盘，更是难能可贵，不过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比如接下来傅国涌先生编选《鲁迅的声音》，恐怕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现代学者演说现场”丛书，入选的“文化名人”、“学界领袖”，只有八人。陈平原细细体味，如胡适与鲁迅、闻一多与朱自清，自是风光不同。
其实，“演说”且有“现场”，可以入选的当大有其人（当然，如周氏兄弟，周作人则不宜矣，这不是指他的行径，而是“演说”并非其所长），教育家和校长如竺可桢、张伯苓、蒋梦麟等（梅贻琦似也不善于演说）；口才出众的学者如钱穆（这是他多年中学教员的功底所练就）等（顾颉刚等似也不善于此），社会活动家如梁漱溟、晏阳初、卢作孚等，甚而学生领袖（黄敬），或者都能得以进入“现场”，当四时风光，花团锦簇。
忽然想到，如今书肆里的学人《演说集》真的是太滥了，《百家讲坛》等等或者是知识的快餐或竟是撩人的“揭秘”罢了。听了蔡元培，却只能肃然。比照现在的某些大学校长，所谓“演说”恐怕要从识字读音说起了，以免得“尴尬”的一再发生。当然，不尽然是仅此而已，叶隽先生“考释”蔡元培，其自述在“理解之同情”的同时，又存“借他人酒杯浇自家心中块垒”之念，读者想必也会“心有戚戚焉”的。这又是老话题了：所谓“清华园里可读书”？“百年校庆庆什么”？“过去的大学”或者“过去的校长”、“过去的教授”等等，就是今天有的大学生，也在自审：“我们这是怎么了？”——实在地，大学嘛，怎么就等同于大教室、大图书馆、大操场、大食堂、大实验室、大经费呢？蔡元培说大学的三要素是独立、自主；思想自由和学术自由；以及相应的自由的社会政治环境。其内容当是“军国民教育、实利主义、公民道德、世界观、美育”（不仅是“德、智、体、美、劳”呵），细细聆听蔡元培，只有无限感慨而已。这又让人想到最近陈平原谈论如今大学已难见“大师”（如金克木），其实，就是陈平原君曾提倡的“第三种笔墨”，恐怕国内的许多大学，已经无人为之矣，见惯的，无非高头讲章、断烂朝报，这，怎么能是大学！
当年蔡元培与范旭东的兄长范源濂同在教育部任职，范源濂是一位“相对的循环论”者，他曾说：“小学没有办好，怎能有好中学？中学没有办好，怎能有好大学？所以我们第一步，当先把小学整顿。”蔡元培说：“没有好大学，中学师资哪里来？没有好中学，小学师资哪里来？所以我们第一步，当先把大学整顿。”
这一番讲话，时光已过去近百，而我们的教育，自小学以至大学，问题依然多多。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世上已无蔡元培”。
还须“重估蔡元培”，且听蔡元培。
《大学的意义——蔡元培卷》蔡元培著 叶隽考释／山东文艺出版社２００６年７月第１版／１７．００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