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军》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的时候，国内的图书界似乎发出了整体一致的声音，这种叫好的声音，基本上也引用了一些西方的观点，据不同的转述，欧洲人似乎也是在不断地重新认识《骑兵军》，这种对《骑兵军》的价值的不断抬升，已经上升到相当绝对的高度。作为一名作家，不读《骑兵军》那是说不过去了。我从不曾集中地把《骑兵军》读完，但来回几个月，我基本上把这些短小的东西们读了一遍，有些短篇甚至读了好几遍。不过我并不认为它是最杰出的作品。假如把《骑兵军》和乔伊斯的短篇集子《都柏林人》作个比较，我认为《都柏林人》要更为优秀。
《骑兵军》里的小说，是些好故事，我之所以认为这些短东西算作小说，还得强调《骑兵军》的整体性，倘若它仅限于那么一两个短文，我们很难发现它的重大意义。但那些《盐》《吻》《叛乱》《第一只鹅》《马的故事》等合在一起，我发现巴别尔确实用他的方式构造了一个新世界，这个小说世界中，以散文的体例，在重复沉重地打击同一个核心，他的每一句话都直指他个人意识深处的一种神经，他描写的每一个人，每一处场景，每一个故事的起引，都投向几乎同样的一种决心。巴别尔大约是认为世界是一个无限简洁的世界，所有的道理都依赖于那种风速般疾驰的行为。对，人物的行为，一种行动的向度成了巴别尔最惟仅的选择。
然而这种行动的向度是什么呢？我觉得巴别尔之所以能在俄罗斯小说中区别出来，就在于他的向度和俄罗斯传统之间是同向但绝无关联，可以说他是一个人在另一个方向上与俄罗斯平行，不仅是书写中呈现了一种他自己的向度，甚至这种向度也正是俄罗斯的美学本身。这就是巴别尔的忧伤，是俄罗斯忧伤的一个外在形态，但同样是忧伤，他的调子和他的向度，因为展开了他的行动，以哥萨克的方式，以那坚决的行动的方式，以战争形式的方式，突袭着他的暴力的内心。所以我说《骑兵军》以一种散文化的方式，以一种团状的碎片的出击的方式，书写了战争中的人和事件，而战争本身被无限的品质化，成为一种现场，并使战争退居次要，成为人类行为的全部场合的一个缩影。
《骑兵军》中的渴望暴力的士兵，对杀戳的信仰以及那种行军中对风景的吹卷，都融合了巴别尔全部的私人的暴力观。像他《盐》，像他的《二旅旅长》，他的人物，始终是从第一个文字开始，就注定了他们限制在特殊的道路上，人物毫无命运，向度不可改写，风景如同虚设，忧伤将一直统治着它，没有好坏之分，没有任何欣赏或批评，他们是他们自身的敌对，因为他们没有命运。巨大的悲悯只蜷缩在作家行文的起点，这便是一切的同情。《骑兵军》因为它独立的向度，使它相当伟大，但同时又使它相当的风险，因为对它的任何阐释，都不能忽略在忧伤中呈现的比命运更离奇的暴力，有时作品中杀害一个人，甚至使它的疼痛超过了正常的体验。《骑兵军》在这个角度上看，它的向度似乎有些超现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