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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门立雪偿宿愿

2006-11-16 00:29:12    佚名

1938年秋末,我在重庆开始唱戏时,只有22岁,年轻,扮相好,嗓子冲,那时经常贴演的大多是传统老戏。只要我一参演,大多满堂,一时名噪西南,很快成了名角。

可是,我内心的苦闷还没有消除。我是冲着程派才弃学从艺的,对程派艺术我向往追求多年,特别是在山东,关丽卿先生指点我之后,提出让我设法拜程砚秋先生为师,我的心气更盛了。如今,我旅居大后方的重庆,而程先生远在沦陷的北平,关山阻隔,不仅拜师无望,甚而我是否还能专工程派也成了问题。难道就这样满足于当个名角、唱戏挣钱,把自己的艺术理想丢开手吗?不,不能满足现状。程派,我一定要坚决研究下去。十几年来,我连看带学,程派的东西我已经会的不算少,为什么不能用在舞台上?拜不了师,我就自己来。这样,我便把多年来自己耳闻目睹和师友指教的程派东西,融合在一起,刻意揣摩,逐渐在我的演出中使用。上述我常演的传统老戏,大部分也是程先生所不时演出的,很有独到之处,同时也是我多次看过、自学过的,融进程派的东西并不困难。况且,新艳秋、章遏云都是以自学而未拜师,打出了程派戏,我何以不能仿而效之!所以,我演出的一些传统老戏,就尽量按程派的路子演。不过,我是私淑自学的,只能效其大概,不可能得其要领与精髓。一时之间,观众始而惊诧,继而欢迎:同学们也纳闷:“荣琛,你还有程派这一手呢!”——在山东,我同关丽卿先生切磋程派艺术,属于“地下活动”。

好心的同学和朋友劝我,干脆像新艳秋那样,把程派的旗号亮出去,赶紧排演程派的独家本戏,以资号召。我没有这么做。程派这些名剧我大多会唱,表演艺术也稍有领会:毕竟我是自学的,底数多大我有自知之明,同时也难于捉摸出准确的剧本作依据——过去,名家独有的私房本戏的剧本十分珍贵,大多秘而不宣,不像今天这样广泛出版发表。这些名剧集中了程派艺术的精华,我不能只顾一时扬名露脸而草率从事。如果演不好,走了样儿,那会亵渎了我所挚爱景仰的程派艺术,也对不起我敬慕的程砚秋先生。所以只在传统老戏中部分地吸收使用程派的手法和演唱。

那时重庆的京剧很稀罕,没什么人对我这么做“择毛儿挑刺儿”;倒是有不少来自北平、上海等地,又喜欢程派的“下江”观众,异地闻秋声,更为欢迎。此时,我好像一只自由小鸟,在程派艺术天地里自由自在地飞翔,心中无比愉快。慢慢地,“实验剧院的赵荣琛是程派”的话,也就在重庆以至四川传开了。

这时候,我和同学们都注意到台下有一位长座的观众,一个沉默寡言的白发老人。从我一到重庆,他就看我的戏,坐在前排一个固定的座位上,我有戏他必到,风雨无阻。我很纳闷:这位老人是谁?为什么对我那么注意?可是,他又一言不发,看完戏就走,不像有些人那样,一回生、两回熟,走进后台攀谈成了朋友。我心中疑惑不解。

大约是1940年春末夏初,我突然收到这位老人一封信,说他已看了我近三年的戏,有意同我谈谈,约我见面。闷葫芦终于打开了:原来这位老人是程砚秋先生的忘年挚友、与程派艺术渊源颇深的许伯明老先生。

许老先生出身书香门第,是梅兰芳先生的助手、许姬传先生的长兄,一直从事金融业,早年长驻保定、北京,此时以江苏省银行总经理身份,内迁重庆工作。许伯老酷爱京剧,公余之暇,把时间大多消磨在戏园中,同很多京剧名角,包括王瑶卿、梅兰芳等,都是好朋友。他与罗瘿公先生更是莫逆之交,早在1917年前后,他就常去观看当时身在师门的程砚秋(当时叫程菊侬,艳秋之名是诗人樊樊山受罗瘿公之托给起的,1932年改名砚秋)演出,同罗瘿公的看法一样,认为程是个很有前途的难得的人才,需要从旁尽力,助其成长成名。后来正当程先生变嗓“倒仓”之际,荣蝶仙却与上海签订合同接了包银,强逼着他那副半哑的嗓子去上海唱一个月要演36场的营业戏。罗、许闻讯,岂能眼看一颗有希望的新星毁于一旦。罗瘿公挺身而出,决意把程先生赎出师门,全力承担教诲、扶植重任。但他乃一介寒儒,为程先生赎身需要一大笔钱。许伯老与几位朋友则做经济后盾,立时筹措出这笔巨款,使程先生终于离开了师门,并给他安家治病,延师教导,求艺深造,三年苦学,艺术大进,才出现程艳秋18岁初闯上海滩大红之创举,从此创立了独具风格的程派艺术。程先生的成长,许伯老出了不少力量;也正因为如此,许伯老虽比程先生年长近三十岁,二人却结成了忘年挚友。

许伯老称赞我的演出,问我怎么学的程派?当得知我是因对程派爱之极深才弃学从艺,却一直是私淑自学,与程先生并不相识,从未见过面时,他更为惊异。他问我是否愿意拜程砚秋为师,他可以助一臂之力。这从天而降的奇缘喜讯,来得太突然了,使我有点难以置信。望着许伯老那诚挚、亲切的目光,我兴奋得有点忘形,竟然拉住老人的手说:“拜程先生为师,这是我多年向往、求之而不可得的夙愿。您要是真能帮助我拜师程门,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因为,再没有比这件事使我更幸福更愉快的了。”可是,我也有顾虑:耳闻程先生严谨不苟,选材很苛,不肯轻易收徒。他又没见过我,不知我的底细和水平,能收我为徒吗?再者,程先生当时远在北平,我又怎么能拜师学艺呢?

许伯老针对我的隐忧,开导说:“玉霜(程先生旧用之号,抗战后改“御霜”)一向以严出名,不轻易收徒,多年来不少人崇慕程派,挽人求情要求拜师,大多遭到拒绝。这并不是他藏私不肯把艺术传给他人,而是他确有对艺术的个人见解和要求,深知自己的艺术是靠另辟蹊径、自强不息、得之不易,因而对收徒选择极严,凡品质欠佳、条件不适者以及女演员均拒之门外。他曾指点过不少程派爱好者,在中华戏曲学校向侯玉兰等人也是尽情相授的。可要正式收徒,他就要从严要求、慎重对待了。事实上,他一直在寻找衣钵传人,我们也在帮他物色。没想到在重庆发现了你。经过两三年的观察,我觉得你的一切条件都合适,玉霜定会满意。他虽然没见过你,但他会相信我的眼力不差。由我去信推荐,玉霜定会应承的。至于分处两地,这是暂时的,将来你们师徒总有见面的一天。”许伯老对我安慰释疑之后,又不胜感慨地说:“二十年前,我和罗瘿公发现和支持了玉霜;今天在重庆又发现、支持了你,为玉霜找到你这样的传人,总算我对程派艺术尽了绵薄之力。”

许伯老的一番话,打开了我的眼界,激起了我的更高的向往。没想到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事,突然天降奇缘,使我能立雪程门。许伯老驰函北平,向程先生举荐我。当许伯老拿来程先生的亲笔信,我看到上面有同意收我为徒的文字,真使我万分激动。我立时遵照许伯老的吩咐,恭敬地缮写了大红的门生帖子和向师父、师母叩安的信函,投寄北平。

1940年秋天,我终于成为还未谋面的程砚秋先生的入室弟子,开始了十分特殊的学习这唯一凭借的就是书信,于是我们师生开始了京剧史上罕见的“函授”。

程师同我书来信往,探讨艺术。他先后给我寄来了《荒山泪》、《青霜剑》、《鸳鸯冢》、《碧玉簪》、《金锁记》、《朱痕记》、《烛影记》等程派名剧的剧本,其中只有《荒山泪》剧本是铅印的,上有程师亲笔的修改,其余都是手抄本。对这些戏的舞台调度和表演要领,他都做了不少说明,并回答我在信中请益的各种问题。我根据程师的教示、指点,把程师提供的剧本依次付诸实践,一面体会揣摩程师信中所示,一面回忆当年看程先生演出这些戏时的舞台实况,仔细琢磨,进行排练,力求体现程师指点的精神。演出后,我再把演出情况详细报告,又提出新的请益问题,程师再复函指点得失。那时,我经常翘首北望,盼望程师的来信。每当收到寄自北京(日伪时又复此名)西四牌楼报子胡同的来信,我兴奋雀跃,连夜捧读,反复体会揣摩程师来信中的字字含义,再对照自己的演出,找出毛病,发现问题,即行纠正。

当然,“函授”怎如面授?这是战争使然,不得已而为之。但函授也有其另一面的好处:它打掉了我有所依赖,处处摹仿,步步跟着老师走,不求甚解的懒汉思想;逼着我要开动脑筋,仔细揣摩,潜心研究,自己寻找奥妙的解扣方法。同时,请我毕业于北京大学国文系的大姐,在家中给我专开音韵学课。我听课后,再对照,反复研听我手中的程师唱片,体会他的唱法、腔和字的特点,并同其他名家的唱法,加以对照、比较、分析,进一步理解腔和字的血缘关系,所得渐有提高。

我们师徒这样书来信往,持续了四年。这四年,程先生总共有几十封信给我,还有剧本、题字、照片等。我视若珍宝,多年来我一直珍藏身边,随我四处飘流,无一散失。可是在“文革”中法西斯式的抄家中,我所有的艺术资料、文物、名人书画,包括程师这批亲笔函件,都被洗劫一空。这真是一笔无法弥补的惨重损失。

我在接受程砚秋先生“函授”和依次排演程派名剧时,许伯老实际上是我的良师、顾问、导演和引路人,有点近似于罗瘿公之于程砚秋。他大我四十岁,比先父还年长。先父逝世后,我遂拜在他膝下,以义父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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