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如果仅用高远的境界来对其解释,未免使其远离了人生。先哲此等妙论,也许是在绵邈的想象中描述理想的远景,但感性于人,犹如鱼之于水、鸟和天空,高妙的哲理也许更可能出自生活中的具体辩证。真正能做到大象无形,何其艰难。只是对其所包含的启示,其对形式与内涵的辩证强调,能在当前的文学中有所传承,就已满足。
从这一角度来说,美国人伊丽莎白·科斯托娃的小说《历史学家》,值得人脱帽致敬。既为小说,而起学术化的书名,让人初始的反应便是对本书中文译者有所怀疑。这是一部畅销力量与《达·芬奇密码》至少相等的小说,为何连“密码”字样的悬疑书名不曾起得?其实错怪了我们的翻译,《历史学家》是原作者本然的书名。本书的翻译不只是对语言忠诚,而且用文学打磨出的光彩语言,传达出作者引而不发的情感张力,以及小说朴素外表下的全部惊悚。有谁能想到呢?静夜里阅读这部小说,我仿佛又回到了谛听鬼故事的童年——熟悉而又恐惧。
如果仅用文学的视野来看,这无疑是一部叙述吸血鬼传统的小说。在西方文学中,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题材。甚至《历史学家》所叙述的吸血鬼德拉库拉,在西方的作品中也早有呈现。19世纪晚期的英国作家布拉姆·斯托克就创作了恐怖小说《德拉库拉》,1931年匈牙利人贝拉·卢戈西主演的同名电影问世,将德拉库拉的恶魔之名播洒得尽人皆知。1992年大导演科波拉的《吸血鬼惊情400年》,更以超时空的悬疑描绘了存在400年的吸血鬼。而这些作品,夸张的恐怖、紧张的悬疑等等情节因素,与吸血鬼特有的黑暗和残忍交织在了一起——但始料不及的结果也就此造成,文学化的吸血鬼,在加剧心灵紧张的同时,却让人相信:吸血鬼在历史中并没有真实的可能。
有关吸血鬼的传说,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实在有点荒诞不经。君子不言“怪力乱神”,无论如何恐怖或美好的传说,我们总能“以实击虚”,始终用人类的历史来将其击穿,进而否认其存在的可能。而在基督教传统的西方,上帝与人类共在,人与神魔并存,人之历史之外存在一条神魔的独立线索,倒有大批学者在极力论证。
创作《历史学家》的伊丽莎白·科斯托娃,有着历史学家的天然秉性,尽管这部作品属于虚构文学中的小说。问题在于,历史素质高超的虚构小说家,在这部作品中同时结合了历史学家的史料发掘、严谨推理,以及小说家的叙述技巧。于是,小说在声色鲜活的史料知识中获得了强大的动力。唯落差才成瀑布,最具历史化的史料知识,竟然加浓了恐怖的夜幕。
如同朴素、学术气的书名,《历史学家》在前人停止的地方起步,用历史学家的知识,带着读者在世界各国的图书馆中游历。小说对吸血鬼故事的进入,并没有选择荒诞不经的开局,而是具体细微的生活方式,就像现代都市街头上老朋友间的一次偶遇:父亲在图书馆里发现了一则新鲜的史料,继而获得了一本绘有“龙之吻”图案的书。史料和图书激起了父亲的兴趣,在求教导师的过程中,才发现自己今日的经历不过是导师早年的重复——导师原来一直以极大的恐惧和按捺不住的兴趣秘密地研究这些材料。就在师徒会合之际,导师却意外地失踪。与其说是追踪导师的踪迹,不如说是史料所提供的蛛丝马迹,父亲展开了自美国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土耳其等地的探索之旅。而现实的脚步依然参照着史料的指引,现实中父亲遇到了中世纪以来一直存在的神秘团体,神秘团体和史料相互印证,揭开了人类历史中的另一件真实:十五世纪抵抗土耳其入侵的特兰西瓦尼亚亲王德拉库拉,在抵抗失败后突然的死亡只不过是表象,其实他仍然存在,在500年的历史中依然召集忠诚者,延续着复仇的传统。
与《达·芬奇密码》相类似,《历史学家》同时结合了小说家的想象力与学者的知识。电影《达·芬奇密码》起用了当红的男星汤姆·汉克斯,但电影并没有如小说版那样更让人入迷:电影是节奏的艺术,而汤姆·汉克斯对繁密知识的冗长独白阻挡了节奏的列车;最大程度地发挥出知识之下的悬疑,则是小说的长处。如果说《达·芬奇密码》还过于参照好莱坞电影那种表面的恐惧,《历史学家》则从表到里,构造和铺排出历史研究的真实——他告诉你对历史是多么无知,又以历史的朴素告诉你:这里的真实更恐惧!
《历史学家》美伊丽莎白·科斯托娃著凌建娥 刘玉红 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5月第1版/32.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