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颐(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张颐武(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李阳泉(《中国文明的秘密档案》作者)
中国最值得夸耀的便是历史,但我们学习和接触的历史大多是“板起面孔”说教的正统历史。日前,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明的秘密档案》却以另类历史的面目,吸引了众多读者的眼球。
作者李阳泉用自己的视角,把五千年的中国历史分成了九个篇章,分别是:文化娱乐、日常生活、战争、性爱与婚姻、罪与罚、医学、教育、商业、江湖。这种随意的划分方式在形式上是对教科书中历史的一次全面“颠覆”。在这本书中,作者用大量鲜为人知的细节、风趣诙谐的语言,将中国历史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展现在我们面前。有关文化娱乐、日常生活、战争、性爱与婚姻等方面的细节和令人回味的历史掌故比比皆是。
与此同时,文汇出版社出版的陈明远的《文化人的经济生活》也是这一类图书。作者陈明远多年来致力于挖掘有关史料,终于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我们看见不同文化群体真实的生存状态,他们的收入情况,他们的日常花销、兴趣爱好,如鲁迅1919年的年收入是3600元,不吃不喝,刚好买个四合院。这些看似寻常的细节,却是我们了解近代以来中国文化史、思想史、经济史的有独特价值的补充资料。
从这些图书不难发现,一些历史图书的叙事方式正在转变。这个时候的历史,成了个人化的历史再叙述,突出的特点就是,历史越来越被演绎成文学话语,包容了个人想像,从而使历史充满了质感和张力。读者阅读历史,就像阅读文学作品一样,在那些被历史遗忘的细节让人开颜、震惊、愕然之时,人们会满足于其间的故事性、戏剧性、幻想性、娱乐性。
我相信只有在历史观改变之后人们才会开始注重细节和文本之后的历史,这说明人们的思想开始关注自我了
记者:在这样的书中,呈现了历史上很多或有趣或丑陋的事情,给人带来极大吸引力,这些非常值得阅读与了解的内容,在很多教材与工具书、历史著作与历史读物里都无法看到。正统的历史书,总是给人一种板起面孔的感觉,只讲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甚至采取的也是一种书写公文的口气。而历史的真相,说不定反倒存在于那些史家们往往不大看得起的或有趣或丑陋的历史细节中,对此你们怎么看?
张颐武: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过,“历史就是一个大掌故”。过去,小历史是写不进大历史的,很多历史的边角料,各种有意思的掌故,都藏在历史看不见的隐蔽之处。这样的书没有教科书的那种正统的感觉,尤其没有教科书中的大故事、大框架和大叙事,而是把小历史收集起来,但读来颇有味道,会让人对于当时的社会历史有更加深刻的认识,如《中国文明的秘密档案》中写到中国明清时期北京的街道上没有厕所,可以说对这些重要的历史细节我们是很无知的,而最能够打动读者并被记住的往往是细节。
雷颐:这种写法过去有过,但没有引起注意。我们讲研究历史说的都是大事,但事实上这些大事背后都是小事,尤其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在叙述历史的过程中,我主张一定要突破文本,因为历史的真相往往是在文本之后,最真实的和绝大多数人的生存状态相关的就是历史的细节,而不是某个时代的纲领口号和当政者的主张。举个简单的例子,1963年,生活贫困,老舍对彭真说:“北京人有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花生米了。”后来,到了过年的时候,每个北京人才分到2两花生米。这就是当时真实的历史。我相信只有在历史观改变之后人们才会开始注重细节和文本之后的历史,这说明人们的思想开始关注自我了。
在这样的书中,个体的意义被凸显,历史边缘捡拾的贝壳往往是大历史重要的部分,它们重新提示我们:人不光要有高扬的灵魂,也要有敏锐的感觉和看法
记者:从写作的角度上说,这样的历史书是来自民间富有个体性的历史书,是从另一更新颖、鲜活、有趣、少人关注的角度去整理、收集、描写、叙述历史,这样的书对于社会文化生活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吗?或者只是给人们的日常生活增加了一些谈资,博人一笑而已?
张颐武:书中很多掌故看起来毫无意义,好像很无聊,但却是社会文化生活形态重要的表征。现代以来,中国人喜欢关注救国救民的大事。总是搞空的一套,对日常生活很不感兴趣,周作人说过,大历史,国家、民族想不清楚,身边的事也写不了。平常的时代就是对历史琐碎感兴趣,在这样的书中,个体的意义被凸显,历史边缘捡拾的贝壳往往是大历史重要的部分,它们重新提示我们:人不光要有高扬的灵魂,也要有敏锐的感觉和看法。
以前我们喜欢以论代史,而不是这种白描和笔记的写作方法,事实上,历史写作需要多样化
记者:用细节对于历史进行梳理和写作的方法,会不会在将来成为历史类读物写作新的潮流?什么样的历史读物可以被称为“史书意义上的好书”?
雷颐:对于这两本书的读书笔记的写作方法,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认为怎么会这样?其实,这是很多历史学家想干的事情。可以说,这两本书使传统史学的写作方法复活了,以前我们喜欢以论代史,而不是这种白描和笔记的写作方法,事实上,历史写作需要多样化。我相信,复活历史细节的写作方式会成为一种新的历史写作的形式。
记者:在这样的历史类图书畅销的同时,争议也随之而起。对于《中国文明的秘密档案》,有人认为书中过分迷恋于趣味和稀奇,这使得它只停留于现象的描述而缺乏理性的梳理;甚至有人认为书中有些引用的文字出处或许并不具备学术界“真实”的标准,引用的有些是来自野史,有些则是笔记小说,经不起推敲。
李阳泉:在书中,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一直以来想复制中国古人的生活情境,此书便是这种思路的一个尝试。故事要想打动听众,细节与情趣自然不可少;真正读懂这本书的人不会认为我是在“猎奇”,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五彩斑斓的。基于生活随意性的角度来考察,理性也显得多余。那是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们的事情,不应该成为讲故事的人的禁锢。说到此书征引文字的出处是否经得住推敲,我想反问一句,有多少历史是经得住推敲的?难道只有那些墓志铭和公文拼凑成的“正史”才是真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