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元妙于意表,合神变乎天机”,这是唐朝张彦远论画的妙语。用来评价长篇小说《醍醐》,应该适为恰当。
“醍醐”,曾被佛教用来比喻最高的佛法。实际上,善在心中,佛就在心中。在中国,“醍醐”又是酒的代名。照此推理,“醍醐”应该是指酒的最高精神——酒神。作品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已经成为酒神却仍在不知不觉之中的人。主人公斯夫为了实现祖上梦想,完成母亲遗命,梦中来到酒国醉乡,寻找在战乱中失散的双胞胎弟弟斯君。不意,弟弟斯君已成为酒国的君王,顽固地维护以酒量定贵贱的荒谬制度,并对本无酒量的哥哥痛下杀手。斯夫在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难后,最终推翻了所谓“量治”的腐朽统治,却又在恶的烈火中成就了酒神的完善。
作品揭示了人类历史发展中一个宏大深刻的实质:从人对物的利用,到物对人的异化,归根结底都是人对人的毁灭。“酒为人险”正是这种实质揭皮镂骨的真谛。但作品又不是消极的,而是有积极的追求包含在其中。心存善念地虔诚,坚持不懈地努力,你就能够成为“神”。何谓神?神也是人,只不过他能做别人做不到的事,在与恶的对抗中实现自我完善的精神追求。这不禁使人联想到耶酥基督的受难和释迦牟尼的涅。可以说,抑恶扬善是一切宗教的主旨。从这个角度讲,生活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人与神之间游走,区别仅在于善在你心中有与没有。作者将人们对神的期待和向往,提升到自我完善精神追求的人生境界,从而,赋予了作品更阔大更高深的思想内涵。
小说的最高境界是将文字的意境运筹并推向极致。《醍醐》在写人的故事时,却有了神的韵致,这在艺术上有很高的追求与难度。作品在思想内涵、文化内涵、历史内涵和艺术内涵上,称得上是气势磅礴,意境叠层。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抛开现当代小说不谈,与中国古典四大名著相比,《醍醐》是没有一个现成传承下来的社会历史故事可以作为参照系数的。作者完全凭借着对中国千年酒文化的把握,将酒语酣言有机地穿插运用,把一个本来荒诞的梦境故事叙述得真实可信,为我们展示了酒国神秘畸形的风土人情和人生惊心动魄的爱情悲剧,彰显了汉语言原生态与现时态结合的文本力量。
语言的形式构成了文学的本体存在。文本的共时性、多样性、复杂性,构成了小说的模糊性和陌生性,为小说精神开发出更多的可能性。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理想:游戏的召唤,梦的召唤,思想的召唤和时间的召唤,在《醍醐》这部作品中都有较为充分的体现。而昆德拉的小说理想,又与中国文学传统讲究意境的理论是一脉相通的。“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可以说是游戏的召唤;“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可以说是梦的召唤;“精微穿溟滓,飞动催霹雳”可以说是思想的召唤;而“天地一东篱,万古一重九”又体现了时间和空间的召唤。
《醍醐》作为三部曲,第一部“酒牵”的典雅,第二部“酒逸”的古朴,第三部“酒终”的飘逸,无不体现了对这种意境既传统又现代的追求。作品运用中国古典文学传统的勾联法,将章回小说、传奇小说、神话小说、志怪小说、寓言童话和元明清戏曲等诸多文学形式及表现技巧颠覆杂糅,与现代派小说的心理分析、象征和意识流手法,以及后现代小说的互文性、蒙太奇、拼贴等技法有机地解构融合为一体。却又似镜花水月,羚羊挂角,超以象外,不露痕迹,营造了一种梦中有梦、酒中有酒,玄中有实、实中有玄,出神入化、高深阔大的情境。叙事自太虚片云,寒塘雁迹,澄观一心,腾踔万象起始,至氤氲秀结,四时朝暮,鸟鸣珠箔,群花自落而圆成。又妙用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等酒文化语素穿插于叙述中,体现了“雪涤凡响,棣通太音,万尘息吹,一真孤露”那种心匠自得为高的艺术境界。既后继性地兼收了传统,又前瞻性地并蓄了未来,使作品具备了空灵动荡、深沉幽渺的风骨。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
《醍醐》是一部可以多角度解读的作品,其文本意境行神如空,行气如虹,透过鸿蒙之理,涵盖千秋造化,堪留百代之奇。“更怜家酿迎春熟,一瓮醍醐待我归”,作者用白居易《将归一绝》中诗句作为总题引,微妙地暗示了西方文学流派与中国文学传统殊途同归的渊源。又提示我们,在借鉴西方文学技巧的同时,应该更多地回归自己民族文学语言与传统营养的吸收继承,并将其发扬光大,传之久远。
《醍醐》谷金著/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9月第1版/42.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