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德龄公主在美国发表《紫禁城的黄昏》（一译《清宫二年记》），时值大清国覆亡。名溢海内外的怪老头辜鸿铭读过此书，拍手叫好，随即撰写评论推荐。这样，此书的出版迅速引起了广泛关注。
此前，濮兰德和巴克斯合著的《慈禧外传》对慈禧作了反面的评价，辜鸿铭深为不满。正逢着德龄公主回忆录，借助德龄的特殊身份，颇多第一手资料；在这里慈禧以威严但不失慈爱、保守传统但不乏变通、聪慧、虔诚、好强又忧国爱民的形象展现给读者。
德龄，1886年生于武昌，在荆州、沙市度过了自己的童年。9岁起随父赴日本、法国，据说通8国语言，接受了一套比较完整的西方教育；曾经被伊莎朵拉。邓肯免费收为弟子，学习三年舞蹈。1903年春，随父返回北京，觐见慈禧，深受喜爱，成为慈禧御前首席女官，照料慈禧起居，同时作她的私人翻译陪同慈禧参加各种外交招待、给慈禧选译外国新闻。1905年，其父在上海病逝，德龄出宫，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老佛爷的身边。《紫禁城的黄昏》，是德龄的第一本书，就是记述她这段时间的生活见闻的。1907年德龄和美国驻沪领事馆副领事怀特结婚，后随夫去美国。她在《紫禁城的黄昏》成功之后，陆续出版《御苑兰馨记》、《清末政局回忆录》以及《御香飘缈录》、《瀛台泣血记》等7部反映清末宫廷的作品，风靡一时，由顾秋心、秦瘦鸥等翻译介绍给国内读者。抗日期间，德龄追随宋庆龄参加爱国救亡运动，为抗日筹集经费和物资作出了贡献。1944年11月22日，德龄在加拿大死于车祸。
在神秘多诈的皇宫，近距离接触大清最高领导人两年之久。撰写清廷内幕，无疑德龄是有资格的。《紫禁城的黄昏》最有价值的地方是关于慈禧饮食起居、服饰妆扮、兴趣爱好、性情品格等事无巨细的记载。构成事件的有：给太后画像、太后过寿，皇帝生日、祭奠咸丰，以及中秋、过年等；研究清宫日常生活，这些材料弥足珍贵。
慈禧已经足以做德龄的祖母了，仍然“像年轻的女孩子一样精心打扮自己。有一大堆不同的香水和香皂”，珠宝首饰约3000盒。她也喜欢看别人打扮得好看，一旦过了看洋装的好奇心就开始看看旗装在德龄姊妹身上什么效果，她赐给德龄很多贵重的衣裳，是否合身都考虑得非常仔细。慈禧还有自己的农庄，每隔四五天就去看看，自己带回些蔬菜玉米之类，亲自烹制食品。所以在德龄笔下慈禧不仅是“那样慈爱、和善”，还是很有自己趣味和主见的人，“如此有魅力”。
德龄公主描写慈禧像是一个儿媳妇对婆婆的记忆，不经意地流露出叙事的漏洞。慈禧喜怒无常，太监梳掉了她一根头发，都可以被李莲英活活打死。慈禧多疑，颐和园的设计苦心孤诣，她监视着每一人的举动。特制一种枕头，捕捉各种细小的声音，“无论谁走近太后的床，太后总会马上觉察到”。至于太后放生的记述，则显出荒诞的意味。
慈禧太后很少顾及光绪的尊严，她喜欢以男人自居，光绪称之为“亲阿玛”，光绪请安的时候，她看都不看一眼。慈禧不给光绪单独面对大臣和外使的机会，甚至光绪和皇后也不能自由相处。德龄跟班作光绪的英文老师和翻译，其实就是太后安排着去监视他。德龄对光绪的回忆，则可怜楚楚，脉脉含情地，颇可以入流行电视剧：光绪皇帝，“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他有一双表情丰富的眼睛。单独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完全成了另一个人。他会大笑，也懂得幽默。但一见到太后，就马上变得一脸严肃，死气沉沉，有时甚至看上去呆头呆脑。……在宫里这么长的时间，我对他已经颇有些了解了，我认为他是中国最聪明的男人之一。他是一个出色的外交家，而且智慧超群，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机会展示这些。……外面的人，对于宫里的规矩是怎样的严厉，待母之道又是如何的苛刻，恐怕并没有多少概念。迫于这种礼教，皇帝不得不放弃很多事情。我曾和他有过几次长谈，发现他是个有思想、能忍耐的人。他的一生并不幸福，从童年时代开始，健康状况就一直不佳。他告诉我，他书读的不是很多，但天生喜欢读书。他还是一个天才的音乐家，任何乐器都能无师自通。他喜欢钢琴，总是让我教他。大殿里就有几台漂亮豪华的钢琴。对于西洋音乐，他有极高的品味。我教过他几支轻松的华尔兹，他很快就弹得像模像样。我觉得他是一个好同伴，也是一个好朋友。……我们很多次谈到西方文化，他的见闻是如此广博，让我深感惊讶。他多次跟我谈到他的志向抱负，他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够富强。他很爱他的百姓……有些太监总是散布关于他的谣言，说他如何残忍刻毒。进宫之前，我就听到过一些这方面的传言。其实他对太监很和气……”皇后则不甚漂亮，但温雅有礼，小心谨慎。而皇宫内外的宫女和皇亲们则惊人的无知。李莲英为代表的太监则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不尊重主子，残忍刻毒，制造谣言，谋取私利。慈禧也知道太监不是好东西。她在自己的遗言里嘱咐前明可鉴，谨防宦官专权。
《紫禁城的黄昏》还涉及庆亲王、张之洞、袁世凯、李莲英等人，反映了同治绍位、戊戌维新、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侵华、日俄战争诸重大事件。也许有人不无道理地说：德龄的著作在反映清末问题的力度上有所欠缺。看德龄的身世，她更是一位美籍华人。她的作品主要是给外国人读的，所以和我们的意识形态始终不大沾边。中国的素材出口转内销后，很受中国读者欢迎，以为这里可以更客观一些。其实落入了另一重陷阱：求新异而立场混乱。慈禧太后，统治中国达48年之久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腐朽、奢靡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评价？她究竟加速还是延缓了清帝国的衰亡？光绪皇帝，在太后阴影下妥协或反抗，戊戌变法的失败究竟是他少不更事、志大才疏，还是别有更重要的原因？一切，盖棺并未定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