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五月,是一个明亮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我们轻易地感知植物的欣荣,聆听到小鸟的欢唱,所有的生命蕴藏着无限的生机,青春在旺盛的大块新绿中潜行。五月,和暖而不燥热,勃发而不贲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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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抹银灰色的光亮无声地洒落沉寂的大地。平阔的河床上,湿重的白色水汽混杂着嫩草与腐泥的气息,袅袅向上升腾。这边河岸,低矮丛生的灌木,柳树,杨树,以及几棵杂树组成的并不幽深的树林,如同一团粘稠的影子,一点点与上方靛青的天空剥离,现出枝梢参差的轮廓。早生的树叶阔大且油亮,叶脉清晰,叶肉厚实;新发的芽尖隐约透出模糊的紫红,期待着夏季火热的阳光之吻。没有风,潮湿的雾气在错杂的枝叶之间流动,带着一股夜的清凉,叶片表面和脆生的枝条全被浸润,凝结着一层细密的露珠。突然,便有一只或两只麻雀,如一个迸溅的墨点,从树阴里急促弹跳出去,在天幕上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弧,旋即又被磁石吸引一般,迅速返归林中,隐没在某个阴暗的树梢里。远处,又有一只体形稍大的鸟儿被惊醒,振动翅膀轻轻飞来,加入这个庞大的自由飞行者的聚会。树林复归静默。
这五月的拂晓,所有的一切都会倏忽透亮起来。一阵短暂的期待过后,鸟儿将凭着它对时光最为敏锐的知觉,突然间鸣声大作,盛赞一个晴天丽日的到来。
林边一条宽阔的路。每天清晨,一个动作迟缓白发稀零的老头会来散步,扭动僵化了的腰椎,摇摆并不灵栓的臂膊,一边还哼一首老旧的曲子,声音细小而低沉,别人无法听见。他始终如一,但在今天也许有更为要紧的事情,或许有什么不测。顽皮的孩子们,此刻尚在甜美的睡梦之中,躲在被窝里;或者已经向外伸了伸头,看到玻璃窗上一线朦胧的天光,又缩回去酣然沉睡,不想伸一个懒腰,打一个冷战,然后起床。没有哪个孩子拾起路边一只小小的石子,弓身猫腰,轻悄悄一步一步挪动到树下,猛然狠命地把石子掷到树上来,虽然一点儿不着目标,却也毫不留情,惊飞枝上的鸟儿。光天化日里,路上这些过往的人群,各自为繁杂急迫的事情忙碌,步行者脚步匆匆,骑车者横冲直撞,没有谁将剩余的一点精力用来留意这片清爽的绿阴,更不会有谁因此驻足,稍事休歇。只有当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头顶,额头上沁出细汗的时候,他们才会尽量沿着路边疾走,怀着一种他人无可捉摸心事,蹭一点树林投射下的阴凉。此时正是大清早,不见一个人,难得的一霎宁静。一片片绿叶如一道道屏障,层层叠叠,谁也看不见这一方清幽的天地里,这一根或者那一根斜生的枝条上正跳动着一只欢快的鸟儿。
若有一只从夜梦中完全苏醒过来的鸟儿,仰起灵活的颈,张开尖尖的喙,对着愈来愈见明亮的天空清脆地鸣叫一声,率先带起个头,其它的鸟儿们便会一呼百应,开始它们心底的欢唱。
夜的微寒仍一阵阵袭来。但已是五月,冬天退避得非常遥远,似乎那样一个荒寂的季节不曾有过。那时的树林是如何萧索,树木的叶子全部剥落干净,一根根枝条干巴巴的,直刺灰暗低沉的云天,无奈瑟缩着,惨白的树皮下看不到一滴流动的绿色血脉,分不清哪一根树枝还有生命存在,或者已经被凌厉北风吹折了纤维和导管,从此一天天干枯下去。枝头上,麻雀的羽毛总会向上翻卷,片片倒立,伏在枝头极目空旷寥落的四野,像流落街头的一个披头散发的落魄女人,没有脸面,没有神采,充满绝望。如果再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雪,覆盖了地上所有的荒草残叶,再也找不到一粒撒落地上的植物种子,天地苍茫,饥饿在胃里便如同火苗一样燃烧。第二天清早,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狗,抖抖身上的尘土,从某家门洞里爬出来,在初晴的雪地上欢蹦乱跳,这儿嗅嗅,那儿闻闻,证实已经发生的奇异事情,因为昨夜它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坠落。果然,在树下,它突然打住,鼻尖碰上一只麻雀。仰躺着的麻雀寂然不动,暗灰的羽毛失去了往日的色泽,嗉囔干瘪,两只僵硬的小爪无力地半屈着,似乎不愿撒手而去,而想在最后的一刻抓住点儿什么。小小身体的温度已是旁边的雪的温度……它已死去。狗转身跑开了。
春天过分的喧嚣逝去,红的、粉的、白的、紫的大小花瓣已随风飘落,在太阳下晒干,在行人脚底辗碎,或者被一阵气浪无情卷走,跌落进一个看不见的低洼角落。再过一些时日,突然一声闷雷,或者一阵急雨,炎热的夏季也就来临,这片树林里便有粗大着实的雨点撞击着树叶的声响,辟辟啪啪,纷纭杂乱。一些树叶被风撕碎,抛向空中。雨水顺着树叶滑落到枝条,再沿着树干流向树根,地上形成一股股浅浅的小溪,曲折蜿蜒,汇入小河。一夜之间,小河里便汹涌浑黄的洪水,翻卷着层层白色的鱼眼状泡沫,挟裹着各种废弃的轻浮的东西,浩浩荡荡,一泻千里,注入茫茫无际的大海。这样的天气,若有两块黑云恰恰碰撞,一道冰冷的蓝色电光闪过,无情的电火便将其中的一棵树轰然劈开,顷刻化作焦炭。秋天,会在不经意间来临,凉风起时,身边一些熟悉的鸟儿开始纷纷南飞,去寻找更为温暖安适的越冬之巢。而滞留在此的几种翅膀无力的鸟儿,在瑟瑟的落叶之中,面对遥远的南方,剩下的只有空洞、无助和孤单。
而现在是静静的五月,一切生命蕴藏着无限的生机,青春在旺盛的大块新绿中潜行,和暖而不燥热,勃发而不贲张。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来,桔红的光线斜斜地泼洒在树叶上,林梢一朵白云在飘拂,消散,天空辽远湛蓝。这片偌大的树阴,俨然一个自由独立的绿色王国。躲在枝间不愿露面的音乐师们,在这样一段转瞬即逝的美妙的时光中,没有理由不来纵情欢歌,没有必要你应我和。你不用分辨它们的名字,不用区别它们的体型,不用在意它是否披有一身美丽的华衣,林幽鸟鸣碎,只用你的两只耳朵,仔细聆听:“叽喳——叽喳——”,“咕咕——”,“叽哩——叽”,“叽哩叽哩!”,“喳喳——”……清脆,嘹亮,杂沓,繁复,才艺卓绝,互不相让。好一派倾情的欢歌,好一派畅意的乱鸣!
路上,有人骑车轻快飞过,铃声叮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