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集《帷幕》是昆德拉对许多世界一流作家作品和小说艺术思考的结晶。 近日,文坛大师米兰·昆德拉继《小说的艺术》、《被背叛的遗嘱》之后又一部有关小说创作的随笔集《帷幕》由法国伽里玛出版社出版。这部作品是昆德拉对许多世界一流作家作品和小说艺术思考的结晶,从中可以了解这位作家的艺术观点、风格技巧,以及他对写作的态度、对文学传统的理解,对人和世界的看法,它将有可能成为论述小说创作的又一部经典文献。该书出版后,昆德拉为了逃避媒体的追踪,又一次躲到一个无人能找到的地方,但此前他还是接受了伽里玛出版社负责人安托万·伽里玛的采访,以下是访谈节译: 安托万·伽里玛:很少有小说作家对小说艺术、小说美学和小说史痴迷到你这样的程度。1986年你写了《小说的艺术》,1993年写了《被背叛的遗嘱》,现在又写了《帷幕》。我希望你解释一下你怎么会产生这种异乎寻常的痴迷,因为你既不是理论家,也不是教授。 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我说过:“我不属于理论界。我的反思,是一个实践者的忏悔录……” 安托万·伽里玛:是一个超越国界,在自己的小径上,在小说史的无限风光中自由自在地漫步的实践者吧。“英国小说之父”菲尔丁仰仗塞万提斯,斯汤达与菲尔丁较量,海明威和福克纳称福楼拜为“我们最仰慕的大师”,马尔克斯跟你说是卡夫卡促使他违背现实主义传统。你对小说的看法是彻底的世界主义的。 昆德拉:我的一生分为两部分,一半在捷克,一半在法国,使我有幸可以从两个瞭望塔里看世界。 安托万·伽里玛:你在捷克时,法国文学给你带去过什么? 昆德拉:我在布拉格时就发现,现代艺术与法国密不可分。现代艺术使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哈法”。阿波里耐尔……我给你看过从前在布拉格出版的阿波里耐尔的诗集,是我翻译的。后来我又喜欢上了狄德罗。噢,不是狄德罗,我更正,是《宿命论者雅克》。 安托万·伽里玛:你为什么要更正? 昆德拉:说我“喜欢狄德罗”,就好像我要在启蒙运动时代的文化论战中摆出自己的立场,而狄德罗是那场运动的主将之一。我并不关心这个,我是把狄德罗放在世界小说史的背景中来研究的,与劳伦斯·斯特恩一样,《宿命论者雅克》在世界小说史中光芒闪烁。这部小说令我赞叹不已,于是我写了《雅克和他的主人》,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写出来的。 安托万·伽里玛:你在这部剧作中写道: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被苏联军队侵占,你被到处驱逐,再也没有任何办法生存下去。一位导演想帮你,建议你以匿名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痴》改编为剧本。但是你并没有喜出望外,而是提议改编《宿命论者雅克》,结果被他拒绝了,但你已经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你因为自己喜欢写出了《雅克和他的主人》,一出向狄德罗致敬的三幕剧。但这部戏剧你等了十年后,才在巴黎看到它上演。 昆德拉:苏联的坦克开进布拉格,那段历史已经被人遗忘了……那段恐怖岁月的意义何在?一个中欧的小国眼看着自己被一个被视为反欧洲的外来国家永远吞没。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把我攫住了,那是对老欧洲的痛苦怀念。这个老欧洲的精华已经消逝了,我看见它的精华浓缩在《宿命论者雅克》之中,《宿命论者雅克》就像一场荟萃了智慧、幽默和神奇的盛宴。 回到你开头问我的那个问题,也许,我对于小说艺术的痴迷,对于小说史的痴迷正源于此,源于我对欧洲永志难忘的怀念,它对我的冲击是那么大。我曾想,现代欧洲在四个世纪中贡献给世界的,没有比小说艺术更伟大的了。 安托万·伽里玛:你对小说创作的热情诞生于中欧。到了法国后,这种热情转化为一种悠长的思索。在法国的生活能给你这样一个“哈法者”带来什么? 昆德拉:我既是“哈法者”,同时也是一个站在两座瞭望塔上的观察者,我很快就明白了“小说”、“世界文学”和“现代主义”,甚至拉伯雷、福楼拜和我亲爱的卡夫卡的名字,对我来说都有着和我的法国朋友不一样的意义。 安托万·伽里玛:对欧洲的怀念是你喜爱小说的原因吗? 昆德拉:我依然在怀念。因为艺术、文学和哲学的欧洲,它已经不知不觉地远离了我们。那四个小说的世纪留下的遗产对我显得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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