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纪50年代,他们的青春也是贴了标识的:牛仔裤,披头士,塞林格的守望,萨冈的忧愁 法国《世界报》的文学评论版虽然全球影响力远不及美国《纽约时报》的书评,但在欧洲法语读者群中还是一呼百应的。前不久,该报专门刊发长文,重评50年前轰动欧美的畅销小说《你好,忧愁》,此举使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女作家萨冈再次变成热门话题。天才写作,青春写作,女性写作,畅销写作,出版界制造的各种概念一时都有了怀旧和溯源的药引。 你好萨冈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以烦恼而又甘甜的滋味在我心头萦绕,对于它,我犹豫不决,不知冠以忧愁这个庄重而优美的名字是否合适。”1954年,以这经典开头叩开文坛的时候,萨冈只有18岁。她完全预想不到,自己的赌气之作会在几个月后带来84万册的销售记录,而且几十年后仍然不曾有人逾越。 小说的故事和人物关系其实很简单,为所欲为的女儿,风流不羁的单身父亲,父亲的两个情人,一段假日。但正如小说主人公、少女赛西尔所说:“我们具备了一场悲剧的所有要素:一个勾引女人的男人,一个半上流社会的女人,一个有头脑的女人。”一个胆大妄为的女孩,写了一本“不道德的小说”,这是评论家对它的第一观感,但却令人无法释手。当时为《世界报》担当文学版专栏作家的是法兰西学院院士艾米尔·昂里奥,老先生在自己的评论文章里毫无保留地说出了对这本小说的迷恋:放在一边,又拿到手中,读了又读,“看完这本书,一切都显得淡然乏味了”。著名作家莫里亚克属于持批评意见的一派,他反对将齐名龚古尔文学奖的批评奖授予萨冈,并且连她的名字也不屑说,代之以“那个18岁的明星”。随后大作家在《费加罗杂志》上发表了对这本小说的专题评论,同样连作者名和书名都没有点出,不过他在文中还是承认,小姑娘“以最简单的语言把握了青春生活的一切”。获奖,以及莫里亚克的批评,都拉升了销售。出版社开印4500册,之后不断加印,三个月后卖到10万册,很快突破20万册,等到年底的时候已经超过80万册了。一本纯文学读物,成了“二战”之后法国最畅销的书籍,1954年度最受欢迎的法国制造。萨冈成了千万富翁。24年后,萨冈回忆这本书出版那一天的情形,依然很清晰:“第一批样书到的时候,我是在朋友那里看到的。我把书都藏起来了,觉得好像所有人都会来问我,这书是你写的吗?” 如果说小说具备了一场悲剧的所有要素,那么萨冈便具备了畅销和变身名流的全部潜质——年轻,漂亮,富有,才气,再加上一点离经叛道。她出生于法国南部小镇一个优裕的大家族,父亲是企业主,举家移居巴黎后生意做大,生活更加奢华。对于萨冈的任性,父亲一向听之任之,给她全部自由。像她这种家境的女孩子,上的都是高级教会学校,可她厌恶那种环境,变得十分反叛,小说里赛西尔的生活,完全可以描述萨冈本人的中学时代:“我认为我那时的大部分快乐都归功于金钱,坐车快速兜风的快乐,有件新连衣裙的快乐,买唱片、书籍、鲜花的快乐。我现在仍不为这些轻易获得的快乐而羞耻。再说我称它们为轻易获得的快乐,仅仅是因为听到别人这么说。也许我更容易悔恨,否认我的忧愁和内心的恐慌。不过爱好快乐与幸福代表了我性格中惟一协调的方面……”因为长期旷课,第一所学校将她开除了;第二所学校也无法容忍她的不驯,直到第三所学校出于同情接受她,萨冈才得以完成中学学业。她经常喝酒,抽那个时期最著名的切斯特菲尔德牌香烟,惟一合乎规范的优点是喜欢读小说和诗歌,视司汤达、兰波、普鲁斯特、纪德和萨特为偶像。写小说的时候,萨冈已经进入索邦大学文学系预科班,因为在晋升考试中落榜,她决定用写作来获得心理平衡,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小说随手写在一册小学生练习本上,第一个读者是她的闺中密友弗罗兰斯·马尔罗,大作家马尔罗的女儿。弗罗兰斯看完后,半夜3点打电话叫醒萨冈,宣布:“你是一个作家!”几星期后,萨冈拿着手稿出去自荐,在素不相识的女导演雅克琳娜帮助下,她将手稿同时交给了两个出版社:RENE JULLIARD和PLON。最后,RENE JULLIARD抢先一步对这个小姑娘说了“你好萨冈”,也抢到了滚滚财源。 言情城堡 萨冈尽情享受出名带给自己的快乐。她用挣来的钱买了一辆二手美洲豹XK140,四处飙车,结果一场车祸差点要了她的命。不过这是几年以后的事了,在1960年以前,萨冈在写作上一直爆发出巨大能量,以可观的速度构筑自己的忧愁世界,几乎是一年一本书:《那么一种微笑》,《一个月后一年后》,《你爱勃拉姆斯吗》。她的书卖得很好,不愁吃穿,而评论界也依然褒贬各半,有人可能不喜欢她的故事,但不可否认她在语言叙述上的简洁、聪明和从容,已将法语的优美完全表现出来。1960年她转向戏剧创作《瑞典城堡》,再次大获成功,但此后写作状态渐渐下落,萨冈将精力部分移情于社交和政治,她先后是蓬皮杜和密特朗两届法国总统的座上宾。 至于萨冈自己的感情历程,就像飙车,每一站都转瞬即逝。1958年,她和出版人居伊·斯肖莱尔结婚,两年后离异。1962年,旅居美国时她嫁给了美国画家罗伯特,但生下一个儿子后也分手了。萨冈最后被媒体关注的一段情感,是和她少女时代的偶像萨特。1978年萨特双目失明,疾病缠身,萨冈听说后,写了那封著名的《给让-保尔·萨特的情书》在报上发表,倾诉自己对大师的仰慕和爱恋,鼓励他带着勇气生活。萨特请人念了这封信,很感动,他约萨冈见面吃饭,谈天说地,以后两人每十天就单独见一次面,忘年之恋在圈子里传为美谈。为了让萨特能随时随地听到自己的“情书”,萨冈用整整三个小时重新朗读并录制了那封长信,留给萨特在深夜独自回味。他们的这段交往直到1980年萨特去世才结束。 萨冈曾评价自己,“我可能不是伟大的作家,但我是出版现象”。一本小说,50年后还有文字来专门纪念它的出版,多少证明这小说的价值。在2000年到来前夕,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和戏剧家井上厦有过一次著名的“世纪末对话”,两人臧否上世纪各个年代影响深远的社会、政治和文化事件,被媒体广为转载。聊到50年代的时候,大江健三郎说了这么一段:“我认为1953年是非常重要的(指斯大林之死和科学家发现DNA)。第二年,美国在比基尼环石礁进行氢弹爆炸试验。同年,弗朗索瓦兹·萨冈崭露文坛。我买的第一本法语书就是她的《你好,忧愁》。与我同年的萨冈在巴黎出版小说的时候,我才刚开始学法语,这令我非常沮丧。”接下来被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提及的同期文化事件,也就只有披头士乐队的出现了。虽说是个人记忆,但难以否认,在上个世纪50年代,他们的青春也是贴了标识的:牛仔裤,披头士,塞林格的守望,萨冈的忧愁。对于同代人而言,萨冈就是难忘的年华符号,她和《麦田守望者》塞林格一起略怀忧伤,向成人世界所代表的秩序做了文字的反抗。 几十年过去,萨冈依然是法国出版界的双重布景,同时映衬着青春文学和畅销文学,隔三岔五地被拿出来展示一番。1998年,法国前总统密特朗的私生女儿皮诺特以自传体小说《第一部小说》闯入文坛,高居畅销书榜首,媒体书评便将其和萨冈做比,以显示她的成功有多么轰动。1999年,法国文坛又冒新人,女作家安娜·加瓦尔达凭一本《我希望有人在什么地方等我》成为出版业的新宠,而她在接受访问时说,萨冈永远是自己的偶像。而萨冈,她仍然住在巴黎,多病,不再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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