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晶莹走得很慢。她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鼓鼓的棉衣撑得整个身子都饱满得很，拉链直拉到下颌，硬冷地磕着。她的耳里灌注着吵吵嚷嚷的曲子。她觉得只有那样的喧闹和疼痛才可以把铺天盖地袭来的寒气赶走。
迎面走来几个人，有她认识的。她同他淡淡地打了招呼，那人也懒懒的应了声。天气太寒冷了，再热情的词语也全身冻了一层硬梆梆的脆冰壳。一阵风来了又走，人走远了。晶莹想到了什么，回转头待要叫时，只见几个渺小的黑点缩在路的尽头。一片枯叶抖抖地下坠，醉呼呼地扑到她的脚跟。她抬脚把它踢飞了。萧寂中可以听见枯枝拖过地面时的细小摩擦声，蚊蚋般的哀鸣，一季的枯荣。
她看见远远的墙根那里，走来一个人，黑色的棉外套，颀长的身材，由于隔得好远，好像他贴着墙根慢慢蹭过来。那个蹒跚样好像她奶奶。不知道性别的黑影子。每走一步都微晃一下，酒喝醉似地踉跄，手里掬一把松子糖话梅糖。缠住那黑影子，打个弯折回去，背后是夕阳拖长了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温暖地搭在一起，折到墙上，水一般渗进去，湿湿的一团人影，模糊的爱……
再近些她看清是个男人，但是又直觉得认为是女人。因为有那样一件黑风衣，潇洒地在风中翩翩飞扬着衣角，有时撑开了一片，厚实而温暖地将人裹进去，伴着急冲冲的敲打在水泥地上节奏。
———“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穿高跟鞋，披黑风衣”。娇脆稚嫩的童音。
———“别傻了，到那会儿你还穿这个，早被人笑话老土了。”
永远的琤琮悦耳，永远的清脆可人，永远的刹那芳华，只有那个年龄那一刻的人。伴着黑风衣长大了。塞不进黑风衣的人也再不能肆意贴着温暖柔软的身躯，如今是隔了几里长路的美丽而合适的距离，伸出了手都握不到从前心照不宣的韵律。
那男人走来了。他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拢着袖子匆匆赶路。
擦肩而过。
走向什么地方呢？她想，会不会有一天，她自己走进黑夜里，走向一个地方，好久都找不到。心惶惑得像船失了航标，颠簸在迷雾里慌张而悚然地前进。终于抓着了一道墙，摸着壁，带出一条路来。每一步踩在地上都是踏实稳妥的，沉重而闷声应答着。带到了墙那头，遇见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自己疲累而又怯怯地将小手放在那里，如释重负的安心，一同沿着墙走去……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赶路了。
“墙角的女人。”他想，“杵在那儿干什么呢？”
“刚才以为是个幻象，以为一直走都走不到那儿。谁知才不过几分钟，倒底叫我赶上了。现在她可在我后面了。”想着，他又回过头去。是背影，慢慢地远去。天空暗沉沉的，乌云寸寸下压着，天地间流淌着黑影。飒飒的风响，吹着枝摇摆。秃光了的枝头痛心洒下余存的枯叶，变了形的舞姿，狂烈而力不从心地赶着她的背影。然而终于，纷纷地落在地上了。忽然，眼前白蒙蒙地有东西在飞着。
“下雪了。”他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