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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记

2004-11-23 18:24:22    迁徙的鸟

古镇*古镇*古镇*古镇*古镇


安然在进火车站时,开始泪流不止。从候车室到最后上车,找到座位,她的泪还是不停。
成帮安然拎着旅行背包,跟在安然身后。

等到火车缓缓启动,离开站台,安然才收住眼泪。

那是一段长达二十小时的旅程,两人都只买到了硬座车票。安然收住眼泪,从旅行背包里掏出一本书,再把棉外套脱了,卷成一个圆筒状,塞在椅背和脖子间,戴上耳机,对座无人,又把鞋子脱了,就穿一双白棉袜把脚搁在椅子上。

旁若无人。

成也学安然的样子脱了外套垫在脖间,拖了鞋子。成想问问安然怎么了,但是安然不想说话的样子,成翻起一本杂志。

成和安然不是很熟,他们有的交流一般是在聊天室。后来,成在聊天室贴了一个帖子,说是想找个同伴去一趟南方。安然跟了帖。后来,便约时间见面,安然发现成就是和自己同一个学院的同学,现实生活中并没有打过交道,有时路上一抬头偶尔打个正面,安然也是淡漠的垂下眼帘。

成显然也认出安然,对安然微笑。让安然决定路线,行程,时间。

等到两人把自己的工作都结束,各自收拾了,便进了车站。

安然在进火车站,看候车大厅里滚动着的提示候车室显示屏,仰着头开始泪流满面。

成要下安然的旅行背包。



晚上十一点的夜车,车开没多久,便到了夜半。乘客们大半都睡了。车厢内的灯似乎也模糊不清起来。好在车厢还空,安然和成一个各占了两个座位,成搬到安然的对座,示意安然蜷缩着在座椅上将就睡一觉。

夜半四点的时候,成在车的颠簸声中醒过来,看见安然脸贴着车厢壁,蜷成一团睡着。

成四顾。乘客们几乎都睡了。他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对着窗外。

窗外还是漆黑的,成在玻璃里看见了自己和那烟头,一明一灭,也看见了安然。
安然套了一件红色格子的棉衬衣,头发长长地长长地杂乱散下来,掩住了脸,睡着的时候还皱着眉。

成看着安然,这时的安然一点也不像平时碰到的安然,平时的安然是淡漠的,这时的安然却模糊不清,模糊不清到了暧昧。


车因为误点,晚上八点才到达目的地。

成和安然晚上都没有睡好,神情疲惫地走出车站,置身在陌生之地的车流人海中。

背着巨大的旅行包,开始找旅行社,可,到处是客满的提示,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打听到有一家旅馆,还剩下一个单人间,成询问地看看了安然,安然疲惫地点了点头。

领了钥匙,开了门,安然指挥成把单人床上面的一个床垫搬开,于是,便有了两张床,接着,两人便重重地倒头大睡。

夜半两点的时候,安然从辗转的梦境里醒来,抬起右腕,听到钟表明晰的滴答声。安然努力地睁大眼睛,仍是一片漆黑,窗帘严密地拉着,房间内影影潼潼,这是一个简陋的房间,由医院的病房改建的,安然在进楼道的时候,还注意过那楼道口还留着以前医院手术室旁边贴的肃静二字,而现在空气里还有消毒水的味,安然闭上眼睛使劲地闻。安然睡着的这个床垫,或许还是有病人躺过,甚至在这里死亡,安然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嘴角起了一个很深的微笑。

而后,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长时间的哭泣,安然的鼻子堵了,安然不想弄出声响,只能张大嘴巴呼吸。

安然。安然?安然—

成翻了一个身,轻轻地唤。安然没有回答,成伸出右手,扣住安然的左手腕,没有声息。

安然伸出右手,在黑暗中摸索安然的脸庞,缓慢地抚摸。又抽手回来,更是通彻心扉的失望。

成拉紧安然的手,揽她入怀,轻轻地唤安然。

安然头埋在成的怀里,不动声色,成的胸口一片冰凉。

轻拍安然的背。



第二日,找到了那个江南小镇。在小镇内找到了一个家庭旅馆,放下行李之后,两个人在镇内溜达。

这个小镇南边是京杭大运河,北边是一条火车线 。镇上的人极少,而且大半是老年人,年轻人都会选择离开,到大城镇去淘金。

安然和成住着的是木阁楼的房子,而且刚好是小阁楼,窗户就临街开着,郁葱直挺的树木,盖过窗户。窗下是一座八字形的人行桥,桥下是附近农家开垦出来的青菜地。

日暮的时候,安然趴在窗沿上望着这座桥出神,成走近安然,问,看什么呢?

安然说,看人。这个地方我好象曾经来过,而且似乎呆了好几年。而且,这里,你看,就在这桥上,会有一个挥汗如雨的男孩拍着篮球在这走过,但是,那个男孩或许并不知道这窗子后面有个女孩。

安然回头看了一眼成,说,就像现在,你在背后看了那么久的我。

成揽住安然的腰,安然侧身,缩进成的怀抱。两人相拥着对立在窗前,对着京杭大运河污浊的河水,而后方传来火车汽笛的鸣声,安然更深的陷进成的胸膛。

安然和成白天的时候,就一直沿着京杭大运河走,看河里的捞沙船在作业,一条船一般就住着一户人家,常常是女人在船尾调度,男人在驾驶室操作。

清晨和傍晚的时候,河边还会有当地老人摆的地摊,上面放着青青的紫紫的蔬菜。

安然和成闲闲地一路看下去,安然对成说,成,我们像是在遁世,在这片空间,我们除了彼此,谁也不认识,因此,我们相依相拥。

安然和成依偎着往前走,河沿岸是当地农家,门前总会有小块的青菜地,大黄狗卧在菜地边打盹。

安然用奇怪的嘟噜声唤狗,各家的狗一只一只跟在安然的裤脚后,伸书前爪缠住安然的小腿撒欢儿。

安然突然开始奔跑,成忙跟上,大黄狗们也开始撒欢儿追逐,远远地看见有荒芜的铁路线,铁道线上边杂草丛生,还有一些高杆的芦苇,在风中摇曳不定。

安然捡了一块石头坐下,成挨着坐下,安然伸手拍了拍一只大黄狗的脑袋,大黄狗四散而去。

那是初夏的景象,太阳已经沉西,安然穿着白色短衫,淡蓝色布裤,卷着裤腿,成在一边看着安然的头发被太阳染成棕色。

安然的脸静穆而且悲凄。

远远的指示灯亮了,远处有火车的汽鸣声,安然仰起头,迎着火车裹挟而来的巨风。


夜晚的时候,成揽着安然,抚摩安然的脸庞,轻轻地唤,安然,安然。安然,做我女友吧。

安然只有沉重的鼻息声,成俯下身子看安然,手却被安然攥着,动弹不得。

安然,安然,安然,做我女友吧。

安然翻了一个身。

成那夜没有睡好,清晨他便起身在小镇里闲逛,等到他买了热气腾腾的早点回小阁楼的时候,看见安然坐在门槛上目光坚决却泪流满面。

看到成,安然跃起,抱住成。

成拍安然的背,宠爱如同父亲,安然,安然,怎么了?

安然用嘴唇堵住成的嘴,越来越紧的拥抱,深陷其中。


成看着安然黑色的长发覆盖住整个光洁洁白的背,窗子里透出些许光线,屋顶的瓦楞上透出一线阳光,阳光里尘埃的颗粒清晰可见。

成看着黑白的安然,成用下巴抵住安然的额,轻轻地唤,安然。

安然眼睛禁闭,还有泪痕的脸上神情梦幻,又是坚决。

成托起安然,安然的指甲深陷进成的肉里,阁楼里尘埃泛起。


成醒过来的时候,安然正俯着注视着成,成微笑,安然,做我女友吧。
安然明澈的眼睛转为困惑。
安然幽幽地问,成,你爱我吗?
是的。
会一直爱下去吗?
会。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找我吗?
会的。
会一直找下去吗?
会的,安然,你爱我吗?

安然起了一个很深的微笑,成,你似乎是我的亲人。我需要一个真实的怀抱。
那么,安然,告诉我,为什么总是泪流不止?




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


安然是自那以后,开始学习观看世间的样子。
安然小时侯父母去了北方淘金,安然便寄养在爷爷家。
爷爷是个教师,极其地宠爱她,她那时是个小公主。

那是个冬天,爷爷上完课回来,带安然去田间溜达。

安然孩时的家在江南,一个极其普通的小村落。家前面是大片大片的菜地和稻田,还有一点铁路线。

那个冬天的日暮,菜地上已经荒芜,像是落了一层霜,径白的一片,爷爷带着安然,大手牵着小手,一边絮叨叨的说话,指给安然看那些还留在地里的稻茬。

路上遇到一个农作归来的老农夫,爷爷停下来和那位爷爷扯家常,安然挣开爷爷的手,新奇地沿着一列列的稻茬走,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条铁路线上,安然看见落日下有块五彩的石头,安然想要,她要去捡起来,安然迈上铁轨。

这时,不远处的指示灯亮了。
爷爷四下找安然,发现不远处的铁轨上那个小身影,他听到了火车即将来的汽鸣声。
爷爷发了狂地往前奔。
抱起安然,抛出去。
安然摔疼了,大哭。
那个老农夫也立即奔上铁路线,但是,列车已经来了,轰隆隆。


之后,安然能想起的,是那长长的长长的在田间小路上盘旋不止的送葬的队伍,安然被一个表姐领着,倒提着一把黑雨伞,头上是长长的长长的黑布,好多好多好多的人用头顶着这块黑布。
安然想,鬼一样,喘不过气来。


奶奶把安然送回她的父母身边,她不愿再见到安然。


安然就这样又到了北方的父母的家。
他们的家在一个工厂大院里,爸爸妈妈都是工厂的职工,安然经常一个人被锁在屋子里。没有玩伴,没有玩具。唯一有生气的是爸爸跟邻居要的一只黄狗,看守门户用的。

安然喜欢搬条小凳子,趴在窗沿上透过窗户看院子里的老树。白天,大人都去上班了,院子里经常空无一人。但是,经常会有个大男孩,安然在窗户后面看见他,总是他在院子里曝晒旧纸盒,废旧报纸的身影。

安然目不转睛的注视那个男孩。
看久了,男孩也察觉到了窗户后小小的安然,有时,男孩一起身抬头,看见安然,两个孩子对视,都目光炯炯。

一次,安然看到从窗户根底下走过的男孩,安然看到男孩的头顶,铁硬的头发有三个漩。
安然记起以前奶奶说,头顶有三个漩的男孩子一定倔强得很,爷爷头顶就是三个漩。
那个有三个漩的男孩,后来安然知道,他叫生。生没有爸爸妈妈,爸爸因为工伤死了,妈妈改嫁他乡。生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


傍晚的时候,爸爸妈妈下班回家,安然才能出门,安然一路小跑,跑出大院,跑过工厂。

工厂的背后是一大块荒草过膝的废地,废地一直延伸到一条铁路线。安然躺在那片荒草上,黄狗在一边寻寻觅觅,但是,只要一声唤,它便很快的跑过来,找到安然,舔安然的手,垂下脑袋等安然的抚摸。

安然在家中便很沉默,吃饭的时候闷头不吭声的吃饭,然后在妈妈的使唤下擦饭桌,做她力所能及的家务事。

工厂里的活又累又重,但生活还是十分贫困。爸爸又爱喝酒,晚饭时总打发安然去供销社打
酒喝。

妈妈不许爸爸喝酒,抱怨爸爸没有能力还喝酒,家里整得不像个家,又数落安然,要不是因为安然,爷爷就不会死,奶奶就不会恨安然,那样的话,等爷爷退休了,爸爸就能回南方,顶爷爷的职、,不必再在北方受苦。

爸爸喝高了酒,拍桌子摔碗,把壶里剩下的酒全部泼到喋谍不休的妈妈头顶,妈妈尖声叫了起来。
安然吓坏了,去扯爸爸的衣角。
爸爸支使安然去买酒。

安然拎着酒壶,借着街两边人家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快快地跑,快快地跑,快快地跑,赶紧把酒打好,赶紧给爸爸送去,爸爸不要生气,爸爸不要发火,不要和妈妈打架,快快地跑。

到了供销社,把酒壶递给店员时,安然突然发现爸爸并没有给她零钱。店员斟满了酒,安然说,再要一包酱油。在店员转身去拿酱油时,安然迅速地抓起那个酒壶,快快地跑,快块地跑,赶紧跑到家,爸爸一定会高兴的。

安然气喘吁吁地跑到家门口,推门发现门被反锁了。只有窗口透出灯光。
安然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屋里是妈妈的尖声咒骂和爸爸的沉重喘息声,清脆的碟子破声,安然透过门缝看见爸爸扯起妈妈的头发。

安然后退。
安然哽咽地唤,爸爸妈妈,开门啊,我是安然啊。

邻居们听到声音,都从自家出来,安然看到生和他爷爷也来自家门口,安然突然觉得惭愧和羞耻。

安然扔下酒壶,迅速的逃离。

安然拼命的跑,拼命的跑,跑出大院,跑过工厂。
跑到那片径白的荒地。
跑上那条铁路线。
指示灯亮了。
安然跑过铁轨,回头一看,发现大黄狗跟着,安然发现,火车的前灯已经把她和黄狗照得雪亮,安然发现自己似乎在聚焦之下。安然发现自己似乎在众目暌暌当中。

安然迅速的拉过大黄狗的前腿,拖拉过来。

火车立刻裹挟着巨风,呼啸而过。


安然瘫卧在铁轨旁,抱着黄狗,脑袋边就是火车轮子的咔嚓声,似乎是在头顶碾过的,安然痛哭流涕。

安然听那漫长的呼啸声,感受那股强大的气流,安然死死的压住头发抱住脑袋,趴在铁轨边,安然头一次,清晰地记忆起那个四岁的冬天,那个日暮,她至爱的爷爷,在那一瞬间所以的爱。

安然趴在铁轨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在刀锋上,一边是生,一边是死,安然紧抱着大黄狗,痛哭流涕。无比坚决的痛苦流涕。


火车过去了。
安然听到似乎有人在轻轻的叫她的名字,安然哽咽地回头,是生的脸。生抓住安然的胳膊,扶她起来。

安然看着生,再不肯放开他的手,生只好牵着安然的手回家。



后来的安然,便越发沉默。

安然七岁半的时候,上了工厂子弟小学。
安然第一次进教室的时候,便看见了生,在教室的最角落的位置。
妈妈教训安然说,千万不能学生的样,他一年级就留级二次,根本不求上进。安然啊,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带妈妈离开这个鬼地方,知道吗?
安然点点头。

安然的成绩果然很好,老师们都很喜欢这个眉目倔强,性格孤僻的女孩子。

安然总在课间遥遥地回头望生。

生总是埋头不知在做什么,或是呼呼大睡。

老师并不管生,有几次会叫生回答问题,睡眼朦胧的生站起身来,却什么也说不上来。课堂里一片哄笑。

安然这时总站起来。老师,我帮生回答这个问题。

放学后,安然总喜欢在铁路线边坐坐,她迷恋铁路线上日落的场景还有那火车来时,可以仰起头迎着列车呼啸而过裹挟而来的巨风。

安然的心里其实有了平静和一些暗藏的喜悦。那是一片刀锋,一边是生,一边是死。生通向未知,死通向安详。

安然想自己能够变得坚强起来。

安然想念那夜生的手掌。想念生炯炯的目光。想念生头顶的那三个漩。

安然的目光也越来越沉静。

安然在课间老望生,课上又帮着生,早被一帮同学取笑。下课放学回家,生走在前,安然跟在生后,一帮同学嬉笑着,哦,安然和生,安然和生。一个调皮的男孩用教室里拿的彩色粉笔在工厂大围墙写满了“安然和生好了”之类的 。

安然夺过粉笔,说,我跟谁好,谁管得着。男孩们继续取笑。哈哈,没了爹娘的生和缺了爷爷的安然天生一对哦。

安然气得嘴唇发白。
生跑上去,捡起一砖头对准那领头的男生就是一板砖。

在安然的眼里,那个男孩在日光里以慢动作缓慢地倒下,有血从额角流下。

闹哄哄的一片,打人了,打死人了,男孩子们四散逃走。生也快步逃了。

那个男孩重度脑震荡,生被学校开除。
安然日益迷恋那条铁路线。
因为,在那,还能碰见生。生已经肮脏落魄成一个真正的铁路线上捡破烂的孩子王。那群孩子白天在铁路线边捡塑料瓶,捡破纸盒,晚上则拉到废品收购站去卖,换回钱,买吃的,喂饱年迈的爷爷后,便随同他的弟兄们在铁路线边搭的破旧的木房子一起喝酒打牌。

安然在午间或傍晚都会跑来这条线上,帮生捡瓶子,但生总避着她。

晚上,生和一些兄弟们破木房里喝酒打牌,开着粗俗的玩笑,安然挤进木屋子望生,生的兄弟看生对安然并不客气,对安然也开起粗俗的玩笑,但是生又狠狠地不许。

面目洁净的安然,便那么奇怪地在一堆脏男孩身后,只是静静地望生。
安然自己心里明白,在那个工厂大院,唯一让她留恋的是那条铁路线和生。
她依赖铁路线来出逃,但是,她更依赖生来获得安宁。

岁月在枕木间流逝,安然升了高中,生也日益变成一个体格开阔的少年。

那天放学,安然鬼使神差地没有去铁路线边,在家里的饭桌上写作业。妈妈从大院共用的厨房里择菜回来说,哎,这人世,那个生,听说今天下午被火车轧坏了,那个碎样啊。

安然眼睛发直,哪个生?
我们院子里还能是哪个生,就是没了爹娘的那个—安然,安然,你怎么了?
安然早已飞奔出家门,手里的作业本哗啦啦地在房子里飞。

铁路线上,荒无人烟。一切都相当的平静。不曾有过任何苦痛与挣扎的痕迹。

安然冲过去,生呢?生呢?一段一段铁轨的找
安然看到了一段铁轨上的血迹。
安然抚摸那块血迹,安然趴下身子,脸贴着那片血迹,铁锈的锈味加上血的腥。强烈而且刺激。
安然的指甲深深的陷进泥土里。



隧道*隧道*隧道*隧道*隧道

成,你说,我至爱的人,为什么我都抓不住。他们为什么都那么决绝地离我而去/
我甚至没有等到生说爱我,我知道他会说爱我。
我一直在耐心地等,等待他强悍起来,等待他不再脆弱。
可是,一切都没有暗示,没有序幕,便这样活生生地一刀两断。
是,一刀两断。一边是生,一边是死。那条铁路线,便是一片刀锋。
成,我不能再平静,我憎恨那条铁路,但是,我又日益渴慕它,我要靠它逃走。

勉强地结束了最后的学业后,我便从那条铁路线上出走。
我选择了一个中部城市的大学。
因为北方和南方,几乎没有我可以停留的地方。

安然,成抱着安然,安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还是见到铁路线就要流泪吗?

成,我一看到铁路,便觉得生和死原来是意见那么容易又困难的事。
成,我开始不断地出逃,我没法子在一个地方呆太久的时间。每个夜晚,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人在催促我,快逃啊快逃。
但是,成,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不能回北方,又不能回南方,虽然那里有我至亲的人,但是我至亲的人都在那里丧生。但是,我又离不开这片土地,我只能辗转在那个中部的城市,成,我是不是在苟延残喘?

成,你试过在铁路线上等火车带来的巨风的快感么?裹挟而来的巨风几乎将我吹起的时候,扑面来的尘沙几乎将我掩埋的时候,成,你知道吗,那时,我是如何的欣喜,如果被掩埋,是的,那片沙土里也会开出我的小花来。

成……
成的身体裹住安然的身体。
安然在成的怀里轻轻地唤,成,请你抓紧我。不要让我逃离。
成的下巴抵着安然的额,好的,安然,我要带给你安宁。安然,凡是痛苦的便是错的。安然,不要再流泪。

成次日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安然已经不知去向,成发现,安然把自己的行李全部带走了。
成找遍小镇的每个角落,跑到铁路线边,仍然没有安然的一点踪迹。
成很是不安。那种细小绵密的不安。
成还是住在那个阁楼,他希望安然能回来找他。
他躺在阁楼里,想着自己还曾把安然紧紧地拥在怀里,可现在再怎么伸展手臂,拥抱的还是空气,成只想那个巫女一样的安然,能够突然在某一天清晨有降临在自己的身边。

成是个正统的男子,童年幸福,少年,青年一帆风顺,连最危险的青春期,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离经叛道的迹象,甚至,青春期最讨人厌恶的痘痘粉刺也没有在他被父母照料得很好的脸上出现过。
他原本想有个温柔可人听话的女孩子,不必太费心,一意地去宠爱就行。
但是,成,在黑暗里看着手上红色的烟头,想,安然,安然,你快回来,我答应过给你安宁。


一个礼拜之后的清晨,成睡梦中觉得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抓着,他睡梦中叫,安然,成不敢确定,成心中默数一二三,才睁开眼睛,是安然,没有错。
成一把揽过安然,蛮横地,再不肯松手。
安然睁开眼睛,起了一个很深的微笑,我怀念你的身体,成,我希望你的身体能带我离开梦魇,所以我回来了。
纠缠又纠缠。

次日日暮,安然和成出门找吃的。
在那座桥上,安然跳上桥栏杆,专心致志地啃手里的雪糕,成举起相机,唤安然,来,安然,往这边看。

安然一侧头,看到举着相机的成,嘴角泛起一个很深的微笑,阳光很好,正在安然的右上方,安然的辫子被风吹得毛毛的。
成在镜头里看见安然的样子,惊呆了,没按下快门。
这时的安然,纯洁无辜如同孩子,久久哭泣久久挣扎的脸在平静时更显得刻骨的宁静。
而,夜晚的安然,却倔强野蛮,却也是孩子似的倔强野蛮。
这个巫女一样的女子。
成的心一沉,他怕自己收不住这个女子。

半夜醒来,听见安然在梦魇里哭泣,蹙紧了眉头,嘴里念着生。
成在暗夜里,头一次觉得恐慌。那在他的生活里从来不曾出现过,成发现自己对自己想要的一个东西无所适从。
成闷闷不乐,点起烟来。安然醒过来,便觉得愧疚又无可奈何,唤,成。

成,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安然,做跟现在一样的人。你呢?
我想做一个隧道。
隧道?
是的。隧道。就是我们坐火车时都要经过的,忽然,车厢外全黑了,慢慢的慢慢的,又开朗起来。
我下辈子要做一个深深的长长的隧道。隧道在荒山上,野草丛生。
每天都会有火车从我的身体穿过,带来那些巨风,我便觉得非常非常地快乐了。

安然乖,不要胡思乱想。
成,我还想做树上的一片叶子。就像窗口那片叶子一样。
这片叶子,在该长的时候长,该绿的时候绿,该黄的时候黄,该落的时候落。
成,它不深刻,也不深入,没有刻骨的记忆。
那样也就很快乐很快乐了。

但是,成,为什么追逐我的记忆却日复一日的鲜明?

安然,安然,我会给你安宁,但是,安然,你不许回头。
成。
请你抓紧我,不要再让我逃离。


安然的身体有力地纠缠住成的身体。
长发四散。激烈而且浓艳。
冥冥之中两人都觉得有离别的意味。
便格外地决绝,深情与悲怆了。

安然变本加厉地索取。
成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安然的身体。
安然紧闭着眼,神情狂热又肃穆,
安然的指甲嵌进成的肉里,安然泪流满面,成吻干安然的泪。
安然睁开眼睛,对成微笑,成,你像是我的父亲。


成蛮横起来,粗暴地咬安然的身体。
深入再深入。
安然睁大眼睛,脸上泛起红晕。成,铁路线上的巨风又来了。


成,做一个隧道多好。风来了,呼啦啦地穿过,很通透。没有障碍。
可是,安然,隧道一直站在她自己的阴影里。
是的,成,隧道一直在自己的阴影里,你看,它内心的黑暗能够和外界相吞吐。
然后,这么年年月月地站久了,可以参透生死。到最后,有安详又旷达。

安然,做我的叶子。答应我不能回头。
可是,成,我没有办法像叶子一样脉络分明,我丢失了一大块,我正在逃跑,我在寻找,找出那些线索,织补好它。
可是,成。
我想念生。每次幻觉里,他出现,我便发了狂地向前奔跑,等到了跟前,却不敢上前抱住他。只能望着他捂嘴痛哭。
生,跟我一样,在成长。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体格开阔的男子。
成,每次生看着我的眼睛都是痛惜又无可奈何,我们曾经一起长大,知道生活的艰辛。
可是,成,我每次伸开手,他便消失。

安然,你一定要答应我去忘记。安然,那样痛苦的一定是错的。
成,我不能。
我忘记了他,我便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没有过去,没有根底。我还是要流离失所。

他们是我的根底,是我唯一的苦痛和珍宝。


安然,你看着我的眼睛……
成……为什么我会那么深的陷入生活的源头。
 生活的源头为什么那么深那么长,望不到尽头?
 

成对安然束手无策。两热相拥着沉沉睡去。
那一夜,成做了很多紊乱的梦境。等他醒来,他不敢睁开眼睛。他知道安然已经离开,自己的手心是空的。
成果然收不住那个女子。



成。
我发现你深入我的身体,并不能让我停留下来。
有更深更刻骨的东西在我的骨血里。
那个隧道,我必须自己去走完。
要去跨越那个黑暗的源头,慢慢地变得美好起来。

成立在窗口,看着不远处京杭大运河污浊的河水,八字形的桥,依稀还有安然的身影。
成承认自己的束手无策。
成再来这个小镇时,已经有了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子,面目洁净,喜欢穿裙子,走路时,会小心地拎起裙子的一角。
成拥着女孩子站在窗口,看不远处的京杭大运河,想起安然背上那纤瘦的蝴蝶结,和脊梁骨。
成把头埋在女孩子的脖间,泪流满面。

就这样,永远无法得到的深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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