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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地位和金牌的批判——武夷山笔记

2004-04-05 21:33:50    邵问津/天涯旅人

编者按:自然就是自然本身。就人类这种生物而言,有一定心灵境界的都不至于掉价到一路上到处掉“书袋子”的地步,何况一方山水怎么会沦陷到连“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都没有了呢?山也默默水也默默的武夷山当然用她自己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

文人们对武夷山水的美学表达由来已久,最早见于晋代文学家郭濮的题瀣石。南朝隐居山中的顾野王用“千崖竞秀,万壑争流”来形容武夷山的形态,而梦笔生花的江淹就山水特质把她命名为“碧水丹山”。朱熹的概括要全面一些,他归纳了武夷山的构成与特点,曰:“峰峦岩壑,秀拔奇伟;清溪九曲,流出其中。”算是精辟的了,以至于后来的文人再也不敢对武夷山水的意境留下更多的揭示。我不敢对古代的文豪有任何不恭的微词,我只是想自然景观绝不象人文名胜一样,往往仅仅在一段气吞万里的文字覆盖之下而灼灼生辉。如果企图对经典的天公造化做解释性的表达,都将是画蛇添足,至少是苍白无力的。一如不管怎样优秀的评论家的文章都无补于一部伟大作品的本身。诚然,上述关于武夷山的美学特色的精约表达,较之“山清、水秀、洞奇、石美”之于桂林,“奇松、怪石、云海、日出”之于黄山,“碧海、蓝天、绿树、红墙”之于青岛,不知要达意多少倍。

在中国历史上,和因为南岭之隔岭南地区成了边陲一样,武夷山脉同样把福建孤零零地甩在了东海之滨。这样一隅安静的地域,很容易让人想象会是诗的沃土。那样的话,武夷山会永远闲适地静默在她自己的地方。而事实上,这样的土壤是最适合于读书和思考的。这里诞生过不胜枚举的伟大的博学者和启蒙思想家。他们当然不甘寂寞于让这块土地冷冷地悬挂在遥远的边陲。武夷山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许多叫做声音的符号呐喊着。他们要用这种骄傲的声音来表示他们骄傲的理由。也就是对地灵之所以人杰的论证。这样,武夷山被狠狠地利用了一下。

他们用归纳比较法显示武夷山的美的地位。自古以来“奇秀甲东南”的说法就这样应运而生。许多年月过后,随着天下的缩小,这种区域性的独尊被认为完全不足以表现武夷山的真正实力,于是所谓兼具“泰山之雄,黄山之奇,桂林之秀,西湖之美。”的山水集大成者就被如法炮制出来。而“桂林山水甲天下”似乎已经把文章做绝了。奈何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国当时某最具权威的文化人,在陶醉于武夷山水的时候,脱口而出:“桂林山水甲天下,不如武夷一小丘。”当然,这种忘情的“真言”是因为爱的缘故,正如热恋中的情侣所说的情话一样,只能说是真实的谎言。可把武夷山人带进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为此整整热闹了好一阵子。并由此几乎引发一场关于审美的山水官司。最后惊动了国家主管部门,曾经分管旅游工作的原国务院副总理谷牧写了一首诗:“桂林山水甲天下,武夷山水亦神奇。同是祖国河山好,何必比试论高低?”以此了结此案。这种手法的应用还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诸如此类的。在武夷山和黄山之间,赵朴初先生于一九九零年十月,“一月两游”,并调寄《凤凰台上忆吹箫》,曰:“各逞奇争艳,双绝人寰。”于是盖棺论定,再不用比试了。

这种山水美学的相对论告一段落之后,武夷山人开始寻找绝对的尊荣,也就是皇家尊荣和文化尊荣。于是汉武帝祭祀、古越国定都、闽王皇叔和南唐御弟进山修行、唐玄宗封天下名山大川跻身其列、自宋元以降武夷岩茶被钦定为御茶、闽王之后历代皇帝屡封扣冰古佛、康熙帝为朱熹的紫阳书院题写匾额,等等,等等,纷纷从各种典籍走了出来。还有迄今约四千年前可与中原生产力水平相媲美的古越族人的悬棺文化、自南朝始纷至沓来的文人的足迹、道教三十六洞天、佛教“华胄八小名山”、柳永等名人的故里等不胜枚举地文化痕迹都狠命地垫高武夷山的历史地位。最值得武夷山人津津乐道的当然还是影响整整八百余年中国文化进程的硕学大儒朱熹的理学。因“周东迁而夫子出,宋南渡则文公生。”所以,“宇宙内三十六名山地未有如武夷之胜,孔孟后千五百余年道未有如文公之尊。”学者蔡尚思的诗:“东周出孔子,南宋有朱熹。中国古文化,泰山和武夷。”更为直白地道出了武夷山作为文化名山的地位。这也是武夷山人值得骄傲的理由吧?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不甘寂寞的武夷山人更看重的似乎是她的现实地位,或者说现实的政治地位。自一九七九年到一九九九年,前后二十年间,武夷山的脖子上被挂上五块沉甸甸的“金牌”(武夷山人如是说)。那就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首批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国家级旅游度假区、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和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名录》。我不知道脖子被套上这些沉甸甸的“金牌”之后的武夷山是不是感到有点不堪重负。但愿不会是孙大圣头上的紧箍咒吧?

我想,自然就是自然本身。就人类这种生物而言,有一定心灵境界的都不至于掉价到一路上到处掉“书袋子”的地步,何况一方山水怎么会沦陷到连“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都没有了呢?山也默默水也默默的武夷山当然用她自己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可悲的是没有人能够听懂她的语言。即便听懂了也还是按照人类的意愿一意孤行。因为人类从走出森林的那一天起,就不厌其烦地“人造”生存环境,比如说我们不断被创造出来的城市。世世代代乐此不疲。而对自然仅仅是价值的利用,大多停留在物质价值的利用,而压根儿就没有过尊重的习惯。如果对自然的精神价值有一定的感性认知,若干年月之后,就会被后代的人叶公好龙式地称道。不为五斗米折腰而隐归山林老死泉下的陶潜便是其中杰出的代表。我们也会假惺惺地对回归自然表现出无限渴慕(当然我不否定瞬间真实的闪念),但我们的脚却不遗余力地向城市,尤其是大城市挪动,哪怕挪动得那样艰难。基于这个原因,中国的大城市都大得让欧洲人惊讶不已。而恰恰就在这个年代,西方人正孜孜不倦地创造条件,悄悄走回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方式。

当然,武夷山卓越的历史地位和现实地位,都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本应属于人类。这些又与武夷山何涉呢?但不能因为这,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连武夷山本身也仅仅属于人类的。总有那么一天,人类会发现自己还是愿意和一切生命互为资源、互为生存环境的。因而,也就乐意平等地和所有的生物共享自然,当然也包括武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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