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的真名叫XiaoHua,用繁体字写为小華,用简体字写是另外的写法。在出席这次的日中女作家交流活动之际,我粗略地通读了一遍中国方面预定参加会议的作家的作品。其中有王安忆(实际没有参加)的《叔叔的故事》。这就是中国作家,主动地进行深刻自我反省的作品。我被这类作品的感人力量所打动,我欣赏各个作家的不同个性。然而,对于我来说,自从看了文艺春秋出版社出版的《突围表演》之后,便认为这位作家是天才。深深感到与残雪的相见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最大的快乐。我决不是善于交际的人,也不是平易近人的人,而且残雪对我这样的小说家是否感兴趣,会否接待呢?我忐忑不安。不管是作为作者还是作为读者,哪怕就算是判断错了吧,反正自己对对方的作品抱有强烈好感嘛。这样一想,又生出了一种奇妙的自信。在日本出发的前夜,我将自己的作品、台湾版的《大拇趾P纪事》悄悄装进手提皮箱中。如果能把这本书送给她,即便她不理睬,我也心甘情愿地作罢了。在打定主意后访问中国的第一天,为赴记者见面会的会场,我从酒店的房间下楼来到大厅,一眼就看见残雪伫立在那里。她文静而彬彬有礼,但又散发出引人注目的清新情调,的确让人想起她的真名(小小的华)。我立刻请唐亚明先生为我作了介绍,残雪极亲切地接待了我。
简单地说,残雪是一位热情的人。第一次在尊敬的作家面前,我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但到了第一天晚上,当我提着内装《中日女作家新作大糸》全二十卷的沉重纸袋,残雪飞快地伸手与我一起提时,我在感受到没写小说时的残雪的日常部分突然来到身边的同时,也产生了很久以前,在小学打扫卫生时,和同学这样一起抬着装了水的桶子的联想。我不由得特别高兴。我除了感受到自己与作为作家的残雪之间的相通之外,也感受到自己与作为日常中的残雪之间的相通。我觉得这是残雪本人送给我的特殊礼物。在与人接触时,总是满面笑容的残雪,丝毫没有强加于人的强制因素存在。因为我是典型的日本式英语教育的产物,所以,我的英语能力相当于中学生,而且特别不擅长听和说,最强项的是读写。我用以笔谈为主的笨拙英语同通过自学掌握了英语的残雪进行交谈。五天中,在饭桌上,在开动的公共汽车中,完全见不到残雪着急的样子。她一直以优雅的姿态,温柔的表情不断引导着我进行交谈。在一起相处的那段时间,我体会到的是,自己完全以一种没有任何义务的状态被残雪接受的安心感。这当然是一种罕有的体验。因此,在请同行成员中的一个人给我们当翻译,请他转告我对《突围表演》的一部分理解时,残雪虽然没有表示完全同意,但也没有表现出沮丧。她坚信"虽然我们常用的语言不同,但是只要花上足够的时间,就有可能达到共识。"
当然,残雪不仅仅是温和的,她对中国文学、中国文化持有严厉的意见,其作品确确实实具有斗争性。关于残雪的作品具有对这个世界的斗争性这一点,是必须与残雪本人进一步反复争辩的问题。残雪轻视这个世界的事情,描写的是从灵魂深处涌现出来的东西。然而我认为其行为本身就是对世界起到了斗争性的作用。而且,《突围表演》是异己分子--少数人,谋求强化属于自己的共同体而捏造的故事,是一部包含着对大多数人的彻底批评的小说,我现在还想暂时坚持这一己见。不管怎样,当我说到"我很讨厌为社会多数人服务的文学"时残雪强有力的答道:"我也是。"目前,只要双方能够确认这一点,相信今后我们就能够多多少少地进行沟通。我回国后,打算要继续加深与在中国的残雪的交流,看残雪的小说。对我而言,那种交流是将直觉或皮肤感觉完全释放的皮肤对皮肤的交流,然而,残雪也许会说是灵魂对灵魂的交流。我相信,我从皮肤写,残雪从灵魂写,这种从各自不同的立场开始写的交流故事,不是在各自不同的世界进行,而是在共同的世界不断地编织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