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有一种特别不利于我们这些写东西的人的说法,说是中国的作家和诗人特别容易老,一般过了35就挺不住了,过了40,他写的东西肯定已年老色衰,即使真能蹦,也就能熬个靠近50吧,要过了50岁其作品还有人味儿,那大概就是属于中外杂交的那一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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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特别不利于我们这些写东西的人的说法,说是中国的作家和诗人特别容易老,一般过了35就挺不住了,过了40,他写的东西肯定已年老色衰,即使真能蹦,也就能熬个靠近50吧,要过了50岁其作品还有人味儿,那大概就是属于中外杂交的那一类了。 这样的说法我听了很不喜欢,作为一个写东西的人,要是预先就知道自己写就一定年限就变成未老先衰,一颠三遗矢的老朽,那还有什么盼头?但不喜欢归不喜欢,私下里还是忍不住掐了掐手指头,这么一掐不要紧,心凉了半截儿,天哪,怎么被我掐中的作家竟无一例外地被说中了。 就比如说小说家吧,马原怎么样。80年代先锋小说第一人吧,那时的文学青年谁不服马原啊,但而今呢,人还是那样四处漂着,东西却是再也见不着了;苏童怎么样,江南才子吧,也曾烟视媚行一时吧,而今怎么样,标标准准成了一没人待见的半老徐娘;残雪怎么样,那会儿写得多狠,现在呢,越写越窄,越写越没劲儿了吧;余华怎么样,玩先锋的时候也挺像个天才的吧,现在呢,《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什么的越来越暴露出其匠人的一面了吧,还硬撑着搞出一副特像经典的样子,其实也就只能骗骗文学青年和汉学家;王朔怎么样,这可是位人物,像我这样没赶上90年代初迷恋王朔小说的文学后进(当时我还在读初中呢,哪里有福读到朔爷的小说)到了新世纪都被发展成了王朔迷,可是我迷的是王朔的随笔,王朔的作派(浑不吝),王朔的骂人(譬如其痛骂北大教授严家炎,简直大快我心)而不是王朔的小说,说实话,小说中的王朔是见老了,老得都想当正人君子了,一部看上去很没面子的《看上去很美》证明王朔最终也还是中国文人,一到时候,不要人逼,自个儿就老…… 瞧我七扯八扯给说到哪儿了,我不是可着劲要编排老北岛吗?怎么跟中国小说家较上劲啦,其实跟他们较什么劲,在茬儿老了还有下一茬,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们看朱文、韩东、狗子、棉棉、顾前……天才的新锐小说家正排着队呢,慢慢老吧,有的是人。 要不然咱们拉回来说说诗人,先说朦胧诗那一伙,顾城和舒婷就不说了,一个死了,一个有点像冰心奶奶一样被文学中年们供起来了;芒克怎么样,当年这厮可是数得着的绿林好汉,《今天》这杆大旗可就是他跟北岛这两位给竖起来的,而今呢,天性上倒还像诗人,整天出入于忙蜂酒吧,据传动辄还会挥舞拳头打架,老芒克作为诗人的天性永远存在,可惜再也不写诗了。据他自己口出豪言道:“我不写了又能怎么样,难道会改变什么吗?”老芒克啊老芒克,历史当然不会改变,朦胧诗乃至整个中国先锋诗歌中自会有你一把交椅,只不过写与不写确实也是两回事啊!撇开朦胧诗不谈,第三代的诗人们大都生于60年代,还没过四张,但整体的颓势还是体现出来了,翟永明怎么样,红极一时吧,昔日写的诗让人如饮烈酒,一看就知道出自巾帼英雄手笔,而今写吧,嘿嘿,絮絮叨叨如一家庭主妇;李亚伟怎么样,天纵英才吧,一首《中文系》惊绝天下吧,但现如今的李亚伟忙于经商,诗虽然还写着,依然在水平线之上,只是已不复昔日之骁勇;西川怎么样,也曾羽扇纶巾,英姿勃发,可如今能让人记住的仍然是《》《》《在哈尔盖仰望星空》《一个人老了》《夕光中的蝙蝠》等老的几首,其实西川自己对这些唯美的东西早就有所不满,可惜的是认识上去了,也想不唯美了,诗却越写越昏庸,越写越艰难,越写越失了灵性和才气。最近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一套由牛汉、谢冕担任主编的《新诗三百首》,其中选了西川4首,前三首依然是他那些唯美的名篇,只有第4首《虚构的家谱》是他后来的作品,我看着他这首诗忍不住摇头叹息,这么简单的一个题材,西川写得这么艰难、干涩,也真是难为他了,读着知名诗人如此平庸的诗作,不由人不在心中生出岁月催人老的感叹…… 我这一说诗人,话又拉得长了,其实我絮絮叨叨这么半天。无非是想呈现中国当代文学这种“举而不坚,坚而不久”的大背景,在这种大背景之下,作为一名固执的诗歌写作者,我多想找到一名年过五旬依然雄风犹存的作家或诗人。 这个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北岛,这位堪称新时期以来中国新诗第一人的传奇诗人,这位据说是离诺贝尔文学奖最近的中国诗人。 我是到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才读到北岛的诗,在此之前,我在一家闭塞的小镇中就读,所知道的诗人无非是徐志摩、席慕蓉、汪国真,最高明的也就到卞之琳和余光中为止了。上了大学了这么多在我们时代闪耀光泽的先锋诗人,我仿佛在一夜之间恍然大悟:这些才是真正源自生命和灵魂的诗歌啊!它们自由、叛逆、真诚、明亮,他们咄咄逼人,它们破空而来,它们直抵内心。 而其中最为清晰有力的声音无疑来自诗人北岛,时至今日,我跟很多昔日文学青年一样,依然能充满激情地背诵他的那首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眼睛 ──《回答》 这是真正从灵魂中喷吐而出的诗句,这是青年时期的北岛从收紧的心中掏出的诗句,北岛写这首诗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孩子,而在更早的1972年,他就已经写出了这样的诗句: 我收集过四季的遗产 山谷里,没有人烟 采摘下的野花继续生长 开放,那是死亡的时间。 ──《你好,百花山》 1972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份,在这样的一种年份里,别的作家和诗人正在写着什么样的东西?恐怕我们每个人对此都心中有数。而就在这样时代和这样的文化氛围中,二十出头的北岛写出了如此惊人的、富有生命意识的诗句,当时他的诗中可没有什么意识形态没有什么英雄主义啊,我们唯一的理解只能是这是一位天生的诗人,他的诗歌天才早在70年代初就已经开始闪光,而紧接着的《回答》《一束》《船票》《宣告》《习惯》《枫叶和七颗星星》《古寺》《慧星》《明天,不》《履历》《挽歌》《触电》……这些浓缩着个人激情与时代力量的诗歌杰作奠定了北岛在新时期乃至整个中国新诗史上的地位。 可惜的是,在学生时代,我们所能看到的北岛诗作也就只能到他1986年所写的长诗《白日梦》,此后,随着1989年北岛漂游海外,他的新作品在国内便再也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读到了。(至少当时身为学生的我是如此) 从此之后,每当我在北师大文学阅览室里读着当代诗人的诗作,心中总是不禁泛起对北岛的思念,不知道北岛如今的诗又是何等的惊人和耀眼。我当时以为,北岛常年在海外流浪,无离祖国的孤独感和周游列国的漂泊感定会使他的体验更为深刻,而西方的文化和当代诗歌精神也一定会与他发生强烈的撞击,这一切体现到他的文本中去,那将会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奇迹! 再次读到北岛,已经是1999年的事情,其时读大学四年级的我也已开始诗歌创作,并因此而结识了一些心仪已久的诗人。在诗人莫非的家中,我意外地看到了北岛在海外所办的《今天》,在看到这个杂志的一刹那,我心中所泛起的惊喜和激动简直难以言表,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今天》这一富有神秘色彩的文学刊物,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这本刊物是由北岛主编的,而且我终于可以从中读到我渴望已久的北岛在海外的近作。 或许正是由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阅读北岛的结果于我不啻是一次当头棒击。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看看北岛都写了些什么,这就是我所热爱着的诗人北岛吗?他怎么都已经变成这副德性了: 一条河把鳟鱼带到盘中 烧酒兄弟和高梁父亲 留我过夜,玻璃 有凶手的皱纹 旅馆接待员盯着我 我听到他心脏的杂音 那心脏忽明忽暗 照亮登记表 光滑的大理石上 钢琴曲走调 电梯把哈欠变成叫喊 穿过灯光的泡沫 风从舒展的袖子 亮出铁事 ──北岛《过夜》,选自《今天》1997年第四期 采珠入潜入夜晚 云中的鼓手动作优美 星星绞链吊起楼房 转向另一面 窗户漏掉巨型风暴 漩涡中的沉睡者 快抓住这标明出口的 设计图纸吧 逆光时刻道路暗淡 渔夫在虚无以外撒网 一只蝴蝶翻飞在 历史巨大的昏话中 ──北岛《逆光时刻》,选自《今天》1997年第四期 老实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北岛在诗中到底说了些什么,我甚至根本就无法从北岛的诗中感觉到任何东西,读着这样的诗,我仿佛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白痴,不是吗?除了一堆文字的符码在那儿累叠站,排列着,还有什么呢?也许还有,那就是弊脚的修辞和枯燥的表达,而像我这样一个白痴从这种据说是“超现实主义”的诗作中又有获取什么呢?也许我们的确不能用懂与不懂来衡量一首诗和一个诗人,看不懂除了说明自己很傻之外也许确实不能说明别的什么,可是,为什么不对比一下呢?就拿那首同样属于“超现实主义”的、北岛写于80年代中期的《触电》来比吧: 我曾和一个无形的人 握手,一声惨叫 我的手被烫伤 留下了烙印 当我和那些有形的人 握手,一声惨叫 他们的手被烫伤 留下了烙印 我不敢再和别人握手 总是把手藏在背后 可当我祈祷 上苍,双手合十 一声惨叫 在我的内心深处 留下了烙印 ──《触电》 超现实主义作一定是晦涩不明到连专业读者都茫然无措吗?至少这首《触电》作出了否定的回答。同样是北岛超现实主义诗歌追求的结果,为什么早年的这首《触电》纹理如此清晰,其艺术震撼力如此强烈,而他后来的作品对于读者而言则如同一堆乱码呢?是我们没有跟上北岛的步伐,还是北岛的内心已不再清晰? 在一首像《触电》这样的杰作面前,在这种强烈的艺术对比之下,那些糟糕的诗作便只能义无反顾地糟下去了。不是吗?上面那两首诗的质地过于打滑,频率过于匆促,语言过于干涩,空间过于狭小,意象过于密集等毛病暴露无疑,而所有这些毛病其实有一个共同的指向,即:灵魂过于苍白。 如果仅仅是这几首诗写得不尽如人意倒也就罢了,问题还在于,不仅仅是这几首,而是几乎一大半,尤其是1994年之后,北岛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对诗歌的从容与耐心,变得简单、粗暴、随意、匆促起来。随着我阅读北岛作品的不断增多,包括对台湾九歌出版社出版的两本北岛诗集《午夜歌手──北岛诗选1972-1994》和《零度以上的风景──北岛诗选1993~1996》中所有诗作的阅读,我终于很不情愿的发现,眼前的北岛诗作,意很少有能达到北岛在国内时期那几首代表诗作的水平! 我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这个我心目中的传奇诗人终于不可避免地衰老了,像一切中国作家那样,他老得那么快,老得那么干净彻底,而事实上,他的“老”从他1989年背井离乡便开始了! 欧阳江河为北岛写了悼词 欧阳江河曾经为北岛写过一篇煞费心机的评论文章《初醒时的孤独》,这篇文章是北岛在九歌出版社出版的诗集《零度以上的风暴》的序言,可见其在北岛心目中分量之重。我之所以说欧阳江河“煞费苦心”,是因为我在阅读过程中真为欧阳氏捏了一把汗,而对那样白纸黑字,面对那些平庸的诗作,面对北岛诗作中那些无法回避的弊病,欧阳江河是多么小心翼翼地进行着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回避关键问题的歌功颂德的游戏啊! 欧阳江河首先指出,由于北岛诗作的特殊性,所有读者必须学会使用特殊的阅读方式来阅读,他不无严肃地列举了三种读法:政治读法、系谱读法与修辞读法。我读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对付北岛那种根本不会让人读懂的诗作,欧阳氏要如此振振有词的作出应对,不易啊!欧阳江河又说了,首先要对北岛的诗进行“过度阐释”,这句话更是使我明白了欧阳江河的苦心孤诣──既然正常的解释根本不可能,那我们就胡乱解释吧,就牵强附会哟,当然,还得为这种胡言乱语、牵强附会找到一个规范的学术名词:过度阐释。 那么好吧,且让我们来看看欧阳氏是如何运用其“过度阐释”法来进行解析的。 “船在短波中就行 被我忘记了灯塔 如同拔掉的牙不再疼痛” ──北岛《创造》 应当承认,由于我本人的智力平庸,这几句诗在我的眼中不能说太差吧,至少也是平淡无奇,无非有一个弊脚的比喻罢了,不是吗?第三句的那个比喻在语言上难道不是毫无力量吗?但是聪明如欧阳江河此时便作出了断然的否定回答,他用他的“过度阐释”法为这几句诗阐发了微言大义,“拔掉的牙留出向下的空洞,灯塔向上耸立,船在水平线上前进,这三个不同的方向都指向历史的失忆”。 面对如此玄虚的解释,我似乎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敲打自己的头颅:我真傻,我不知道春天里还有狼,我真傻,我不知道这从拔掉的牙可以联想到拔掉牙后留下的肉洞,我更不知道这个肉洞居然有了方位感,我更不知道有个方位感居然指向了历史的失忆! 我真傻呀!我就读不出“伟大”的北岛诗篇中居然有如此深义存焉,有如此“深刻”的哲理! 然而,真的是我傻吗?还有欧阳江河傻?还是欧阳江河聪明反被聪明误?抑或是欧阳江河在费尽心机地为北岛诗歌的无灵魂、不知所云而开脱? 我们不防再来看看欧阳江河对北岛另一首诗作出的解释。 一个早晨触及 核桃隐秘的思想 水的激情之上 是云初醒时的孤独 ──《无题》 对于这几句诗,欧阳江河说,“核桃的意象暗示某种神秘的开放性,水科云涉及深刻划过的身体语言,而初醒时的孤独,所证实的则是犹在梦中的感觉。”──我这回实在不想故作谦虚地说我自己太傻了,面对如此睁眼说瞎话,哪儿不靠哪儿的牵强附合之词,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嗤之以鼻! 可是欧阳氏的聪明和诡辩在中国诗坛素来有名,在这儿怎么会作出如此昏庸的解释,表现得如此黔驴技穷呢?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对于缺乏内在深度和诗歌而言,再高明的解释也无济于事,甚至会显得愈发可笑。而欧阳江河越是急着把北岛从灵魂苍白的硬伤中搞出来,北岛的这一硬伤便越发明显,从这一点而言,欧阳江河故作聪明的“过度阐释”倒成了某种更为真实的反证。 再如此,欧阳江河在该文中还说,“(北岛)从来就不是一个‘响派’诗人,诗的声音在他的大多数作品中是审慎的、敏感的、分析性的和个人化的……(因此读者必须)从现象的和功利性的声音中分离出诗意的隐秘声音。” 在这里,欧阳江河仍然是在绞尽脑汁地为北岛的缺陷而战。他所说的“诗的声音”“诗意的隐秘声音”,既可以理解成由于诗人本身灵魂的力量,通过诗句向读者发出的内在声音又可以理解为诗歌的表面的声音,即节奏感、韵律感和诵读效果等。从前者来看,欧阳江河显然是在将作者的责任转移到读者的身上,如果读者无法从北岛的诗句中体会到某种“诗意的隐秘声音”,那么就是因为读者尚停留在表面的“现象的和功利性的声音”之中,这不是强加责任又是什么呢?而欧阳江河所说的北岛“从来就不是一个‘响派’诗人”“诗的声音……是审慎的、敏感的、分析性的和个人化的”,难道不是其为北岛所作的开脱之辞吗?这难道就能掩盖读者根本无法从北岛的诗歌中聆听到发自生命和灵魂强大声音这一事实吗?更何况,对于超现实主义诗作来说,最要紧的并非“此中有深义”和传统的诗意效果(欧阳江河又何必为这些方面而为北岛开脱呢?),而是语言自身形成的超语义力量,正如北岛自己所言“小心翼翼/每一个字下都是深渊”(《据我所知》),这才是北岛诗歌的进入点和评判点,问题不在于读者能否听到北岛诗歌中暗含的隐秘的声音(有吗?),而在于读者是否能体验到北岛诗歌中由词语生成的那种“深渊”般的黑暗,由此,欧阳江河的刻意开脱倒显得流于功利。 而如果指的是表面的声音即诵读效果的话,那么,我在前文中已经说过,欧阳江河在某些方面对北岛的刻意夸赞恰恰可以看或是对北岛诗歌某些无法回避的缺陷的一种证词。这样,我们不难得出另一个结论,即北岛的诗歌在声音效果上是暗哑的、沉闷的,更明确地说,是缺乏汉语诗歌内在韵律,因而在声音效果上显得嘈嘈切切、杂乱无章。这一点,恐怕稍有一点当代诗歌常识者都能在阅读北岛后期的诗歌时体会到,这决不是可以用“不是一个‘响派’诗人”“诗的声音是审慎的、敏感的、分析性的和个人化的”等玄虚说法就可以蒙混过关甚至指鹿为马。北岛诗歌的缺乏节奏感和韵性的弊病其实从一开始就存在,只不过在他早年的诗作中,由于刻意压韵,多少也有所弥补,而到了后来,一方面由于北岛取消了那种刻意的压韵方式,另一方面又由于其诗歌中的意象越来越密集,节奏越来越短促,这一毛病便越发暴露。我们不防拿北岛的诗作与另一位朦胧诗人多多的诗作作一番比较: 镜子的学问/……变化/来访者/使家园更荒凉/打开泉水/……情欲之爪/笛子灵魂在钓鱼/听众抓出/自己的喉咙/而我的旁白/如审夜者的额头/开始发亮/三只岛改变了/天空的忧郁。 ──北岛《透明度》 风,树木的穷亲戚/去天边度假/向巨钟滚动的河/投掷柠檬/摄影机追随着阳光/像钢琴调音/那些小小的死亡/音色纯正//写作与战争同时进行/中间建告了房子/人们坐在里面/像谣言,准备出发/戒烟其实是戒掉/一种手势/为什么不说/词还没被照亮 ──北岛《练习曲》 他们在天空深处喝啤酒时/我们才接吻/他们歌唱时,我们熄灯/我们入睡时,他们用镀争的脚指甲/走进我们的梦,我们等待梦醒时/他们早已组成了河流//在没有睡眠的时间里/他们刮脸,我们就听到提琴声/他们划浆/地球就停转/他们不划,他们不划// 我们就没有醒来的可能//…… ──多多《居民》 与前两首诗相比,第三首多多的诗作其内在苍劲有力的节奏感,词汇的组合与语言的音乐性之间所达到的那种和谐感恐怕一望便知,而前两首读来,却是有质无音,在意象和语句短兵相接式的碰撞中,发出的却是刺耳的鸣叫声!同样远离母语环境,为什么北岛诗歌中的音乐性、内在的节奏感如此缺乏呢?我想,恐怕也正是由于其灵魂的萎缩苍白!北岛前期的带有英雄主义气质的诗篇虽然同样不太注重内在的节奏感,但读来却慷慨激昂,有铿锵之气,却正是当时其灵魂丰沛、气宇轩昂的外在体现。 欧阳江河的这种“反证式”的粉饰在他那篇文章中还有多北岛的诗歌中缺乏的正是这种“汉语性”。我们甚至可以指认为北岛的另一部诗集《午夜歌手》所写的序文《既亲又疏的距离感》中,李欧梵写道,“据说他的诗作译为他国文字最为传神”。假如李欧梵说的这种情况的确存在的话,那么北岛也够可悲的,他的诗句在母语里还不如在他国文字中发光,这种写作是多么的可疑恐怕也可想而知!欧阳江河在评论北岛的文章中侈谈汉语性,倒像是在开读者和北岛的双重玩笑! 其实北岛后期诗作整体水准的下滑在诗歌界几乎是一件有目共睹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国内出版的所有的对近百年中国新诗作出总结的诗歌选本中,所收入的都仅仅是北岛以前那些脍炙人口的篇目呢?远的不说,新近由北京出版社出版的诗评家潭五昌选编的《中国新诗300首》中,选入了北岛6首诗,分别是《回答》《宣告》《结局或开始》《语言》《诱惑》《触电》。而在牛汉、谢冕担任主编,数十位诗人、诗评家担任编委的《新诗三百首》(中国青年出版社)中,收入了北岛的四首诗:《回答》《宣告》《触电》《古寺》,在诗人伊沙选编的《世纪诗典》中,选入了北岛的《一束》《古寺》《八月的梦游者》《触电》等四首。不难发现,这些诗歌选本中所选入的几乎全是北岛1986年以前的诗作。是这些选家无法看到北岛在海外的作品吗?当然不是,至少北岛在九歌出版社出版的三本诗集国内也有不少诗人和诗评家能看到,那么为什么大家都对北岛后期的诗作视若无睹呢?这恐怕足以说明问题。 北岛后期的诗作真的无人问津倒也罢了,怕的是因为作者是北岛,所以国内的一些诗歌杂志和年度选本要拿出来发表;更可怕的是,在发表的时候,人们面对这些诗歌的态度如同面对鸡肋,食之以味,弃之可惜。而偏偏这正是北岛后期诗作在国内通常性的遭遇,我就曾见过某选家在为一本诗歌选集选诗时,面对十几首北岛的近作颇为踌躇,最后干脆看都没看,胡乱选了几首,他对我说,北岛的诗选哪首都没什么区别。可悲呀!北岛,你已经成为一根鸡肋了。 那么为什么到目前为止,在国骨罕见对北岛后期诗歌的批评呢?我想原因无非有以下几点,一是认为北岛的大师身份早已奠定,他的意义早已完成,后期的诗作已不再重要;二是觉得北岛在海外的名气很大,跟汉学家们也相处甚洽,而且还主编着一本著名的海外文学杂志《今天》,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得罪;三是由于评论界都说北岛是超现实主义,既然都超现实了,那晦涩不明似乎也是应有之意,批评家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轻易置喙。 对前两种原因,我不想多说什么,一种是由于尊敬和小心翼翼,另一种是由于人格猬琐和国内文坛缺乏批评空气,都很正常,但第三种原因我却以为十分可疑,超现实主义就可以成为抵制批评和怀疑的盾牌了吗?超现实主义就没有评判的方法了吗?事情当然不会是这样,最不济,我们还可以通过比较的方式。来给北岛的诗歌在超现实主义诗歌中作一个定位。 我们不防先来看看超现实主义的首倡者之一布勒东的一首诗(选段): ……在那爱情和眼皮变成蓝色的时刻/我也燃烧起来了,我看见自己的躯体/像一个装满零碎的庄严的密室/被火鹤的尖嘴慢慢地吸啮/当一切都完结的时候,我悄悄地踏上了方舟/不理会那些生活的过客,尽管远处传来了他们懒洋洋的脚步/透过蒙蒙细雨/我看见太阳的棱角/我听见人的皮肉像一片宽大的树叶/在色空交织的魔爪下啐裂/一切纺织机都完了,只留下一团喷香的花边/一团像乳房般完美的花边/我只接触事情的核心,我的手里牵着线 ──布勒东《警觉》 我们还可以看看另一位法国超现实主义大师艾吕雅的代表诗作《勇气》(选段): 巴黎寒冷,巴黎饥饿/巴黎已不再在街上吃杰子/巴黎穿上了我的旧衣服/巴黎在没有空气的地铁里站着睡/还有更多的不参加到穷人身上去/而不幸的巴黎的/智慧和疯巅/是纯净的空气,是火/是美,是他的饥饿的/劳动者们的仁慈/不要呼救巴黎/你是过着一种无比的生活/而在你的惨白,你的瘦削的赤裸/一切人性的东西在你的眼底暴露出来…… ──艾吕雅《勇气》 北岛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闹入选,他的超现实主义的诗作按说也该与布勒东和艾吕雅有一拼吧?但是他1994年以后的诗歌与《警觉》和《勇气》相比何止判若云泥? 或许北岛的崇拜和支持者们要说了,“你这是在拿北岛的一般作品来与超现实主义大师们的代表作品相比,这怎么能说明问题呢?”是这样吗?我其实还留了一手啊,我要是拿埃利蒂斯的《英雄赞歌》来跟同样是长诗的北岛的《白日梦》相比的话,还不知道是多么惨白的结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