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此文因为其入木的心理刻画而获得"心理宣传月"的征文奖项.作者对文中失恋了的男主人公心理做了极端化的处理,来激化矛盾,凸显主题,文末的"我把全部都给了出去，没留退路。我被逼到了悬崖上，唯一的退路，就是堕落"对全文起了个收口作用,一系列的心理旋涡到此戛然而止.
唯一的退路,就是堕落,这就是男主人公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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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把我逼到这一步的。要是我做了什么大家眼里的错事，可怪不得我。妈的，婊子。要你好看。”
“喂喂，你不会是来真的吧？什么大不了的事呀？不就是一次失恋吗？干嘛走极端？何苦呢？你堕落得还不够吗？醒醒吧！”杨哲在他背后絮絮地说。上下铺睡了半年了，可余威知道这个常常是情场得意考场失意的帅哥是不会了解他的，连规劝的话听来都这么让人厌恶。他懒得理他。“像你那种爱法的人是不会真正明白失恋的痛苦的，人渣。”余威心里暗骂。“我投入得太彻底了，已经把自己逼到了悬崖上，没退路了。堕落是我唯一的选择。”余威喃喃自语般恨恨地抛下一句话，转身出了宿舍，还不忘“砰”地一声甩手把门摔上。
其实不只是杨哲，周围没人能理解他对菁菁是怎样全心全意的付出的，这个逢场作戏已经司空见惯的校园里再不会有人像他一样把失恋看得这么重。他把全部的精力都给她了，把全部的心血都给她了，把一切的一切都给她了，——可她轻轻巧巧的一句“我觉得你不再适合我了”就想把他打发掉！他的整个身子像是被人掏空了，灵魂已伴着这一句话飘零而去。分手已经一个月了，他苦苦哀求，尽了每一丝努力期盼着她回心转意，可这颗真心却再也化不开那张曾经在他怀里微笑的脸上的冰霜。他沸腾着的曾经想要奉献给她的热血变得愤怒了，物极必反，至爱与至恨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张纸的厚度。一个邪恶而荒诞的字在他脑中破壳而出：杀！反正从小就是孤伶伶长大的他当初爱上她的时候就已决意把整个生命都交与她，既然她不要，还将这炽热的生命随手抛弃，那这空的躯壳留在世上也再没什么意义。不如用仇恨将这躯壳填满，点个引子，砰地一声炸了，还能留下一丝曾来过这世界的痕迹。主意已定，在分手后整一月的这一天，他出了门，去市场上买了把菜刀，买了瓶烈酒，把银行里的钱取出来，准备用上三天，吃个饱玩个够，然后带着那个不爱他的人到另一个世界约会，告诉她他永远爱她。
可就在他回到宿舍的时候，他看到了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封信。整个信封上只有“余威”两个字。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来看。信的内容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竟是一封情书！
信是寇甜儿写的。大意是说她暗恋她已经很久了，爱他的待人真诚，正直善良，勤奋好学，等等，只是由于他与菁菁的关系众人皆知，一直没敢向他表白；现在见他为了菁菁的离去如此颓废，折磨自己，觉得十分难过，希望他能接受自己，让她来帮他走出困境，共同创造一份美好的生活。字句优美，情意真挚，不失为一份好情书
甜儿名字不错，可惜相貌实在是一般，与菁菁的美艳是不可并论的。但这个女孩子向以温柔体贴著名，若能当了谁的女朋友，料来也是一件福事。余威万没想到她竟会暗恋自己，而且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送上门来。信中所云待人真诚，正直善良，勤奋好学，固是不假；但那已经是以前的余威了。这一个月来余威每日在焦躁与期待中熬过每一分每一秒，却把希望熬成了绝望，本就有些抑郁质的人，在这过程中彻底发生了改变，愤世嫉俗，乖张暴戾，甚至开始迁怒每一个女人。他觉得自己只有堕落；他要以堕落来证明这世界的苦痛与不公并以此作出微薄的抗争；他以近乎自残的方式让自己堕落下去。挑染了红发，叼起了烟卷，穿上了骷髅衫。开始时常靠着酒精麻醉自己；后来却把酒量练出来了，千杯难醉，于是又平添了另一种痛苦。除了折磨自己，他还能为难得了谁呢？他悲哀，生平第一次在天地间感受到生命个体的渺小卑微。他只想宁可卖身给罪恶，燃起这渺小的生命作一次撞击，但这真的有用吗？换来的不过是身后的亲者痛，仇者快，旁观者的讥讽与嘲骂罢了。他本以为杀人就是堕落到底了，他想不出更堕落的方式，但隐隐又觉得这方式算不得好，实在是下策。矛盾中，上帝送来了甜儿的这一封情书，恰如一道提示。他脑中灵光一闪，生发出一个新的念头:
“杀人有什么意义？让她太痛快了。我要让她因我而痛苦；让其他人尝尝我遭受的痛苦！一直痛苦下去！”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
答应甜儿，让她对自己动情；在她全心投入了之后，告诉她自己只是在耍弄她；然后抛下那个呆若木鸡的她得意地离开，去找菁菁，把她绑到幽暗的地方，在她面前割腕自杀。杀人似乎为人不齿，杀自己总没人管得着吧？要让血慢慢地流，从她头上流到脚上，绑紧她的手脚不让她动，用牙签支起她的眼皮逼着她看，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幕，忘不了一个深爱她又被她抛弃的人是怎样死在她面前。让她一辈子都被噩梦折磨——噫，真是痛快！
“哼，你可以不要我，但我要让你一辈子记得我！我倒要让你看看，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别人耍我的份儿，老子也有资格去耍别人！妈的，女人，就是不能宠着！男的不坏，女的不爱！老子就坏给你看！”
余威越想越为自己的新计划得意，不禁有些高兴起来，这可是这一个月来难得的时刻。他把刀和信用床单包在一起在柜子里放好，早早爬到床上睡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杨哲和王大风用钥匙开门进来，杨哲还用十分不屑的语调说：“睡得可真早！我就说这家伙乱说胡话吧，还要报复，哼，也得有那个能耐！”
第二天余威染回了黑发，换去了骷髅衫，恢复了一副淳朴少年的打扮，去约了寇甜儿，答应作她男朋友。第一次看到有个女孩子居然为了能和自己在一起而开心成那个样子，余威差点儿就被感动了，可复仇的念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个女孩子只是他堕落到底报复菁菁报复社会的一个工具，千万别被乱七八糟的念头干扰了；又想到自己就因为一不小心被女人感动才傻傻地全心全意付出吃了那么大亏，恨意和愤怒自觉不自觉地占回了主导，跟她说着笑着敷衍着，居然也像那么一回事。想到自己要虚情假意地这么敷衍一段时间，觉得日子会有些难熬；但马上又想起了古今中外文学作品里复仇的例子，如《天龙八部》的萧远山，如《倚天屠龙记》的谢逊，如《基督山伯爵》的爱得蒙，莫不是为了复仇隐忍多年甚至一生，算是找到了理论上的靠山，心理上多少有了点慰藉。至于人家的仇都是杀妻夺子含冤受辱之类而自己的仇不过是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失恋，他也有考虑到，但马上又抛下这个念头不去想它，头脑已经被冲昏到这个地步还能保持多少理性，再说如果太理性了也就算不得堕落偏激。不知何时在他心中“堕落到底”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人生目标。他觉得自己有些变态；但同时觉得不变态就只有窒息。
余威和寇甜儿发展得很快，不出一周同学们便都知道了这一对新恋人并纷纷致以祝福，不管这祝福是真是假，是何意味。一周后的傍晚余威在很美的夜色下以完全清醒的状态吻了陶醉于甜蜜中的甜儿，看着她呼吸急促面色微红紧闭双眼嘴角含笑的状态余威想起了当初吻菁菁时的场景，菁菁当时的样子与眼前是一模一样的。不禁一阵心酸，但片刻的心酸之后还是长久的仇恨。陶醉的甜儿更坚定了他不可把这场感情游戏当真的念头，女人的表情和语言都是算不得数的，当初看到菁菁的陶醉模样甜蜜得不得了的他几曾想到那张脸有一天会如此冷酷绝情，感情上谁认了真谁就是输家。余威咬准了这条用心灵的创痛换来的所谓真理。一次的失败让他输掉了对世界对他人全部的真诚与信任。他不否认自己有些偏激；但他同样不承认这不是一个偏激的世界。他要去抗争。用自己的堕落。他的心里莫名有了一种古代士人“尸谏”的悲凉。
又过了一周余威觉得时机成熟了。他有十足的把握确信寇甜儿这小妮子已经对自己动了真感情，是对她摊牌的时候了。早就在盼着这个时刻，可这个时刻真的到来时他不禁再次感到自己的悲哀：已经从一个受害者堕落为凶手了。自己遭了什么样的罪，吃了什么样的苦，就要去让别人来遭遇和自己一样的痛苦，这种人曾一度是他鄙弃的，可如今却要亲自演绎这类角色了。他从来不追问自己为了一次失恋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在他心底一个坚定的念头就是这生命已经送给菁菁了，不管她要不要。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阐释对生命和爱情的理解。行动，就在今天。
天刚刚黑下来。他把刀和信翻出来揣进书包里，还有一块布，两段结实的麻绳。从抽屉底摸出剩下那半包烟——已经好久没抽了。他想找个静点的地方静静地享受掉这剩下的烟和生命，再打量一下这个让他伤心难过的世界，然后再去找甜儿和菁菁。他想到了一个地方，校园外不远处那片荒地里的一个小石堆，天然生成的石头围成三面矮墙，中间大约两平米的地方，两个人刚好坐得下。荒地里全是长长的野草，石堆又背对校园和大路，天然的约会好场所。那是他以前和菁菁出去散步时发现的。去怀怀旧吧。他叹了口气。恨归恨，说到底他还是忘不了和菁菁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如果可能的话，一会儿就打手机把菁菁约来这里，死在这个地方，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了。
一路走着，心里空荡荡的，也说不准是个什么滋味。计划快要完成了，却没有当初设计时的那份得意，依旧是迷惘，是惆怅。低着头，脚步轻轻的，就快到那石堆了，忽听得前面似是有人低语。余威忙蹲了身在长草里往前看。惨淡的月光下，依稀三个人影，一个壮汉左臂弯勒着一个女孩的脖子，右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着一个文弱的学生模样的少年比划。刀闪着寒光，映在那女孩子的侧脸上——不是菁菁是谁？余威好险便叫了出来，却忍住了，再看，从体态上隐隐认出那少年便是菁菁新的小白脸男友。那壮汉轻叱一声：“把书包扔过来，手放头上”，他乖乖地依样做了，真个比家猫还温顺。再一声“转过去，蹲下！”他忙不迭地在转的同时下蹲，身子似乎不稳，猛地一晃，险些摔倒，好不狼狈。眼看着这取代了自己位置的家伙的狗熊模样，余威心里腾地窜起一股无名火，右手向书包里摸出了刀，左手把包刷地向外一抛，嗖地窜上前去一脚把那窝囊废踢了个跟斗，“呸”到他头上一口唾沫，然后面对那壮汉昂首跨立，大喝一声：“放了她！”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了一跳，尖刀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小子，别管闲事，不然宰了你！”“宰我？”余威一声狂笑，心说：“我怕死吗？我怕死吗？”眼光落处，壮汉臂弯里的菁菁身子瑟瑟发抖，眼睛盯着他，眼眶里忽然闪出了两朵晶晶的泪花，一种求助的眼神被这黑暗中分外显眼的泪光折射得更加凄楚动人，任谁看了都不免心生怜意。余威却深知这眼神的厉害，心一横，硬是把那怜悯之情镇压了下去，反倒挤出了一丝复仇的快感：你也有今天？尤其是倒在一旁的那个小白脸，让余威觉得自己的形象被反衬得格外高大。“你选了一个没能力保护你的人，还敢带着这个窝囊废来以前我们约会时的地方幽会。而被你抛弃的爱你的人却在危难时刻出现，为了保护你而死在你面前！”余威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他觉得这个歹徒是天赐给他的绝好机会，“为保护她而死”这个念头居然给了他一阵激动，反正自己都是要“为她而死”的，以“保护者”的身份而死相对于“自杀”，除了能让菁菁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辈子为了自己的死而良心不安之外，更可以在道德上加重他的负疚感。歹徒还在迷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为什么在自己的恫吓面前不仅没流露出一丝惊恐退却，反而还在狂笑之后面露喜色，他已经舞着菜刀砍过来了。歹徒心中发慌，把臂弯里的女孩向旁一推，手忙脚乱地闪躲招架。两人扭打在一起。
当菁菁趴在草丛里惊魂稍定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余威砰地一声倒在草丛里，歹徒捂着左肩，一瘸一拐地慌忙逃窜了。她凑上前看，余威胸腹间中了数刀，创口间鲜血或喷或流，眼见这人是不行了。她的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跪在他的身旁，却也说不出话。
余威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向外散去，伤口反倒有些痛到麻木了。视线越来越模糊，但思维却异常地清醒，他感到有热热的液体滴落到脸上，他知道，那个在他的眼泪面前冷若冰霜的人终于也为他落泪了。他心中开始得意，却又觉得这得意感现在像他的身体一样虚弱乏力。往日的一幕幕在他脑中像电影镜头般飞快闪现，他开始感觉自己的灵魂飞出了身体，在茫茫宇宙中漂移。这就是死亡么？“我竟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念念不忘的报复，处心积虑的谋划，虚情假意地敷衍，不顾生命的自虐……”他想苦笑，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却不允许。几个问题毫无征兆地突然之间挤在他的脑海里：“我舍弃自己的生命救了她，只为了给她造成精神上的痛苦，这难道就是我追求的堕落到底，用最残忍的手段报复？”“我一切都在以报复的名义，可当我拿着刀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的时候，驱使我的动力究竟是什么？是对她的恨，还是对她的爱？”“我因为她抛弃了我，才要作践自己去报复她，反而实践了当初爱她时要为她奉献一切的梦想。如果我还是她的男友，像这地上的小白脸，我在这种危难的时刻真的还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吗？”……他不知如何去回答，反正也没必要作出回答了。他又想起那个他敷衍着去爱了半个月，像完成一种任务一样去吻她的寇甜儿，她对他是真心的好的。“既然我已堕落到这个地步，就不妨再说一次谎吧。”他想。于是，他挣扎着，拼起全身的力气，对着那个让他不知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的女孩子，说了他生命中最后几句话：
“别领我的情，……我只是见义勇为，无论谁我都会救的。……你以为你甩了我我还会对你恋恋不舍吗？别臭美了。……我不爱你了，我的女朋友是寇甜儿，……转告她，我……爱……她……”
他安然地闭上了眼，意识渐渐模糊了，但还能感受到菁菁的体温覆盖了他的胸膛，隐隐听见菁菁的啜泣声越来越大，感觉出落到脖颈里的泪珠越来越多。当她为他流下的那第一滴泪被他感受到的时候，他就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想告诉菁菁他爱的不是寇甜儿，他依然爱她，永远爱她，但并未比他先死的复仇理性再次冷冰冰地提醒了他，不要被这女人的感动所迷惑，别再像以前一样天真盲目地胡乱冲动了。你不在她的面前高傲，她就会在你面前高傲；你越捧着她，她就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你。“你会后悔抛弃了我的爱的，后悔一辈子。”余威很开心地想。把谎话说完了的余威心里终于涌出一股复仇的快感，一种报复的满足，但这快感与满足是那样的悲怆，酸楚……
几天之后城里的大小媒体都报道了大学生勇斗歹徒壮烈牺牲的事迹。那歹徒肩上腿上都受了伤，逃走后很快就被人抓住了，原来还是个通缉的逃犯，更增加了余威的功劳。他交代了怎样流窜到野地里却遇上一对约会的情侣，本想再抢点钱却被一个突然间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砍伤的事情经过，回忆到那小子近乎疯狂的勇猛，他的脸上不禁又显出了一丝惊悸。政府授予了余威“见义勇为标兵”的称号，发了点抚恤金，电视台作了专题报道，采访了他周围的同学，展现了这个孤儿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成长为一个勤奋好学热心助人积极向上的热血青年的历程。余威的下铺杨哲同学在镜头前慷慨陈词，百感交集；两个女孩子——被余威救下的菁菁和余威的女朋友寇甜儿都在镜头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片子拍得极其感人。校内树他为先进典型，追认他为共产党员，号召全校同学向他学习。或许是为了保持住余威的光辉形象，校方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悄悄处理掉了一批东西，比如柜子里的烈酒和骷髅衫。余威的一个常用笔记本的扉页也不知被谁撕掉了，上面本来有这么一段话：
我把全部都给了出去，没留退路。我被逼到了悬崖上，唯一的退路，就是堕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