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也许，郁孤台是一面镜子，可以折射出时间深处某些兴亡起伏的痕迹。又或者郁孤台始终需要保持这样一种孤寂的姿态，因为现代匆忙的都市人缺少的往往便是这样一种遗世孤立的精神世界。 |
|
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我习惯于在隔了很长一段时期后，重新想起某些已然逝去的细节。或许是因为当初的激情和喜悦已经不再了，所以我才能够以一种平静的姿态来反复回味。有时候，我会想用笔记录下来，有时候，我却只是呆呆地坐在窗前，仅仅是为了一次偶然的怀念。
是的，偶然。不是长久，只是偶然想起那样一个地方，那样一个有些孤独的名字。郁孤台。隔着时光的尘烟，我依然还能想象出他孤寂的模样。如同黄昏的一阵细雨一样，点点滴滴地拼凑起来，越来越清晰。有人告诉我，到郁孤台去，适合沿着那条简陋的街道慢慢行走，这样你才会有足够的时间沉浸于某种仿佛接近思念的情绪。我相信。所以，我选择一个黄昏的时刻，和几个朋友，用细碎的脚步，沿着忽隐忽现的古城墙，迈向一座刻满无尽风雨和沧桑的楼台。仿佛是一次沉默的倾诉，我们尽量让自己的脚步缓慢下来，缓慢，却有着时光的节奏。
郁孤台就坐落在赣州古城的章江岸边，门前那条环城的街道，狭窄而幽长。那么长的街道，一半残破不堪，一半新楼林立，景象奇异。你只要沿着路不紧不慢地走下去，一个拐角，郁孤台便会突然地落入你的视线，端庄凝重。不是惊喜，相反，却会有一股沉郁之气扑面而来。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象是在十字路口。它的斜对面立着一幢高楼，异常精神，映现出某种世俗的喧闹，这样的高楼每天都以一种不为人知的速度繁衍着，而原有的一些东西正在迅速消失。然而郁孤台是寂静的。走进大门里，空寂之极。远处闹市的声音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隔离了开来。只有那个售门票的中年女子目光空洞地看着我们。显然，我们的来临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惊喜。那是一种看惯世事的表情。
据说，郁孤台是因为山势高埠、郁然孤峙而得名，以前也叫过“望阙”，几番兴废后，仍以郁孤而名。这样一个名字的来历已然无从考据了，但是，仅是从这个名字来看，多少透着一点苍凉的意味。岁月无穷无尽，惟其郁孤之意却始终不曾更改，颇耐人寻味。我常想，郁孤台，其实是时间留给这座古城最深刻的记忆吧。古城固然已经不再是古城了。更多的时候，古城成了一个概念，残留在往来人群的记忆里。而郁孤台，大概便是走入古城往事的一扇门。
在郁孤台眺望，大概已然不会再有空旷孤寂的感觉了。倘若不是事先已然知道这样一座亭台曾经沉淀过的历史，或许，我会认为它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亭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不知怎么地，这样一句词突然涌上心头。瞬间的感慨。据说，郁孤台依着的就是贺兰山，但是站在郁孤台上，你却不会有站在山上的感觉。这么雄伟的山名，让我想起了北方那座真正的贺兰山。这个联想让我感觉到了一股真正的遥远和空旷，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或者，这样一个地方的确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气质，它深埋在时光的深处。郁孤台，或者我们，都需要一次静静而漫长地等待。
登临郁孤台，三层的楼。一层一层地上去。更上层楼的喜悦，转瞬被眼前的景致所扑灭。据说，古人登临时，可以看到章江贡江宛若玉带，绕城而流，之后交汇而下，景像壮阔。但是，如今，一座座现代高楼充满在视线里。你已经很难看到以往的壮观了。向前方的江边看去，楼台内的几棵大树已然郁郁葱葱，高过楼顶了，似乎遮挡了远眺的视野。但是你侧过头去，靠着暗红中透着风雨之色的栏杆，依然可以看到章江水奔流不息，古城墙绵延幽远。至于楼台旁立着的辛弃疾雕像，怅然回望的姿态，则完全淹没在枝叶里。不知道，辛弃疾先生倘若再登临此台，还会不会有“无人会凭栏意”的概叹。这位年轻时曾经敢于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的英雄，后半身的大部份时光，却只能在牢骚和郁闷中度过。那是一种真正的郁孤。“生子当如孙仲谋”，“醉里挑灯看剑”，豪迈中却依然掩不住他的失落和郁闷。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向晚正愁余，深山闻鹧鸪。”这首词已然和郁孤台混然一体，如同骨肉了。如今，再吟起这样一首词，依然会让人感概不已。望阙也罢，郁孤也罢。最后都成了辛弃疾怅然的目光，望的是北方沦落的江山，叹的是年华逝去的悲哀。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文字的生命力远比一座楼台更为旺盛，经久流传，传诵不已的其实是其内在的某些精神气质吧。而一座亭台的命运，却多少令人有些担忧，有些东西的毁灭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而我们又有多少余力去保留呢？
如今，我们的登临自然不会再有这种江山沦陷，漂伶一生的悲郁了。可是，当我们踏入这样一个有点孤寂的地方，沉缅于绵绵怀古的情绪里时，不也如同陷入了一种空旷孤远，天地悠悠的无我之境吗？不一定是为了找寻现实的某些灰暗，却可以在这样一个氛围里感怀时空自省吾心。记得，郭沫若也在郁孤台题了一首和辛弃疾同题的词。内容已经忘掉了，大概是一些抒发新气象描写形势一片大好的句子罢，歌功颂德意味很明显。但其格调却和郁孤台整体的气质很不符。也许，郁孤台是一面镜子，可以折射出时间深处某些兴亡起伏的痕迹。又或者郁孤台始终需要保持这样一种孤寂的姿态，因为现代匆忙的都市人缺少的往往便是这样一种遗世孤立的精神世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