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向选修“西方哲学史”课程的大一新生祝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今天你们选修了这门课,你们就拥有了真正跨入大学校门的可能性,否则,很有可能到四年大学毕业的时候,你只不过是相当于高中七年级毕业。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知道你们疑问的关节点在于这样几个问题:什么是大学?什么样的课才是大学的课?北京大学老校长蔡元培说:大学不是指拥有大楼的学校,大学不是职业技术培训机构,大学也不是升官发财的预备所。大学是什么,大学是研究高深学问的地方。大学的本质并不在权力和金钱上面,虽然缺少这两样东西谁也不能建立一所大学。大学的本质在于:只有大学才教授思想的艺术,而其他的任何课堂都只讲授现成的知识或者技能。
惟有哲学教人思想的艺术
这门课的名字叫做西方哲学史。不知道学生在选课的时候看到这个名字会想到什么?西方——哲学——史,西方的哲学的历史。这意味着什么呢?历史大家都不会陌生,从初中开始我们被灌输过许多“历史”知识。但是我想,你们选择这门课的主要诱惑并不是来自“历史”这个字眼,你们恐怕早就对一大堆必须死记硬背的人物、年代、事件及其“历史意义”什么的感到厌烦了。
从高考的煎熬中艰难地过来,你们选择了这门可能引导你们真正开始大学学习生活的课程。因为惟有哲学,才教人自由的、独立的、思想的艺术,也惟有这样的学习生活才是一个大学生的学习生活。不知道对于哲学,你们都有着一些什么样的想象?无论如何,请你们珍惜关于这个词语所领悟的最初的美好感觉,无论它是一种好奇、神秘的感觉,还是一种引起崇高、深不可测的感觉,抑或是一种关于穷根究底、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拗性格的想象。
从一种诚实质朴的历史观点看来,所谓哲学的历史的学习,只不过是跟随一个一个的伟大思想家、哲学家,跟他们一起思考他们曾经思考过的问题、我们仍然在思考的问题,以及人类永远会思考下去的问题,感受他们的胸怀和心灵,试着进入他们的世界,与他们做朋友,也就是所谓“尚友古人”。你们只需用心去阅读原著文本,与古人做朋友,这样你就不会被任何刻意编织出来的所谓“历史”欺骗了。
因此,我们要反对照本宣科的所谓“讲课”方式。在这门课里,我要带领你们一起来做的事情主要是:一起来阅读哲学原典。这对于从一开始就培养起优良而纯正的哲学感觉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当然,哲学原典浩如烟海,而一个学期的时间又太短促,所以我们只能精选诸多原典中的一些片断作为我们要读的文本。因为读原典,我们看到的是思想家工作的现场,思想在现场留下的活生生的痕迹。现成编好的教科书永远是不矛盾的,而原典总是充满了矛盾。矛盾带来痛苦,矛盾引领思想。
没有“基础”未尝不是好事
你们没有任何“基础”,这未尝不是好事。你们会在以后的课上,在实际的读书中切身体会到,原典比教科书“好读”,师生共同读书比干巴巴的“讲课+听课”的模式“好懂”。因为哲学与积累性的科学技术知识不一样,总是首先默认“无知”,并不预设也并不希望读者有任何所谓的“基础”。在哲学里“基础”恰恰是要被清除的障碍。所以,面对一本真正的哲学书,你只要老老实实地一句一句读下去,没有读不懂的。“原典读不懂”的谣言,是被那些读了太多教科书之后注定读不懂原典的人吵吵出来的。
相反,教科书倒是必须预设读者已经具备一定的“基础”。而且它预设的东西正好是你已然熟知的东西,结果就好像没有预设任何东西,使你读起来“那么好进入”。而哲学的起点正在于省悟到:熟知并非真知。读教科书是获取可积累性知识的终南捷径,讲教科书是“传授”可积累性知识的轻松诀窍,然而如果我们在这门课里所要追求的恰恰是那些最艰深的事物,那么请让我们对这些能够带来方便的好工具敬而远之。这种工具的形制是被刻意编织起来的一个网,你可以用它来打捞知识和文凭,然而你漏掉的是智慧和自由——更糟糕的是,当你用它打捞了知识和文凭的时候,它打捞了你。
作为这种可怕的刻意编织之物的另外一个例子,就是在我们这门课的名字中剩下还没有讲的两个字,那就是“西方”。为什么当你选择西方哲学史的时候,你的兴奋的感觉就如同去麦当劳吃饭一样?因为当你希望用“西方”这个网打捞什么的时候,你被“西方”打捞了。“西方”这两个字其实只不过是一些流行的大众消费符号,如果这个骗人的符号帮助我这门课打捞或者网罗了更多的听众,我请求那些希望从我这门课里听到任何追赶时髦的所谓“西方”玩艺的学生原谅,因为除了带领你们去了解那如其所是的西方以外,我可能不会给你们的含混不清的西方崇拜的迷梦,增添任何可以用来向人夸示的噱头。
因此,努力思考吧,用心学习思想的自由艺术,我们这门课的名字只叫做哲学。
(作者为同济大学哲学与社会学系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