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只悠然的风筝 ————读蔡天新随笔集《数字与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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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计划在今年五一时奔赴泰山的,却因为“非典”肆虐,让我辈贪生怕死之徒裹足不前。人心惶惶之时,竟连校门也不便出了,于是只能蜗居校园。幸好华家池校区内尚有占地80余亩的一方明池,可供闲时游赏。岸上绿柳匝地,百草丰茂,清风拂面时,水波涌起处,倒也能稍慰人怀。
可在这个时候读蔡天新的《数字与玫瑰》,欣赏他潇洒的行踪,不免让我想到丰子恺的一幅漫画。画中高楼林立,形同牢笼。在其中的一个窗口中,一人支颐而立,痴望一只悠然的风筝,若有所思,但眉眼都已不见,沉入一种莫名的混沌之中。这幅漫画题为《都市之春》。而我不也正是那个眉眼不清的人吗,痴望着蔡天新手中印着世界地图的风筝?
而蔡天新显然是位出色的广告商,他不仅在书中向我展示了他辉煌的游程,勾人魂魄,而且还深明顾客的心理。你看,他引用了法国作家德蒙布隆的一句话:“世界像一部书,如果一个人只见过自己的国家,等于只读了这部书的第一页。”而我长年累月地在校园里呆着,除六七岁时随父亲北至黑龙江,西至青海之外,十多年寒窗苦读,竟从来未曾出过浙江省,只在地图和一些游记中见过一些诱人的地名。这岂不意味着,我只读过世界这本书的“目录”?空知一副骨架,而骨架上丰美的肌肉、细滑的皮肤,以及曼妙的笑容、奇异的思维,却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于是内心十分惭愧,而远行之心愈发蠢动。
关于蔡天新这个人,少年大学生,既是数学博士,也是一位出色的诗人,文理兼修,云游四海,这本身就有些传奇色彩。但我并不想深究其底。因为喜欢鸡蛋则可,何必仔细研究生蛋的母鸡呢?且让我们滑过作者简介,径直杀奔到他的作品中去。
书名《数字与玫瑰》,确实颇为巧妙,因为它囊括他书中的主题。如第一辑便点明数字与玫瑰的相通之处。人们会纳闷数学家与诗人这两个似乎冰炭不同炉的东西如何融合在一个人身上,蔡天新便用了整整一辑的篇幅来阐述两者的互通。他们都是作为先知先觉的预言家存在我们的世界上,蔡天新在开篇《数学家与诗人》里断言说。数学和诗歌都是想象的产物,都是年轻人的事业,都追求简练,都是万能的语言;数学家之于物理学家,正如诗人之于小说家,他在答《东方时空》记者问时解释说,物理学家和小说家都比较详细地描绘三维空间的运动和变化,而数学家和诗人则忽视具体的细节,更关心本质的东西。
这一辑文字充满逻辑性与张力,言外之意常常溢出字面,让人觉得,薄薄几页,似乎承载不下这么多内容。于是,像我这样的对数学很有些恐慌的人,看到这些文章,总有些眼花缭乱。先引用一段话:
“鳞次栉比的大厦和绕来弯去的马路把我弄得晕头转向。惟有来到夜晚的维多利亚海湾,尤其是夜色降临、华灯初上之时,心情才会豁然开朗。”
这是他写初到香港时的感受。同样,我初读《数字与玫瑰》时,也有这种感觉。琳琅满目、而且陌生的外国数学家和诗人名字,加上拖沓冗长的句式、各种各样的数学专业用语,让人感到一种行走在原始岩洞中的压抑和沉闷,仅靠一支火把照亮壁上的古代岩画。当然有许多珍宝,而我们也理应带回一些。可是出得洞来,却觉头晕脑胀,所获无几,真有宝山空归的遗憾。
到了第二辑中,蔡天新谈论了艺术,涉及到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艺术家艾尔·格列柯、画家勒内·马格里特等,文字显得从容而优雅,让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尾末一篇则做了学术结论,用拼贴指代神话,概括了一切现代艺术。文中不时镶嵌几行精美的诗句,更是惹人遐想,仿佛从岩洞中一下走进中世纪哥特式的小教堂。虽逼仄,却因为四周的花玻璃,室内显得绚烂、光明、圣洁。这里虽然还是看不见窗外清丽的山野秀色,蓝天闲云,却让刚从岩洞中走出来的眼睛豁然舒爽。
在《与伊丽莎白·毕晓普同行》一文中,毕晓普的旅行和写作,让作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因此原本乏味的小小传记,就充满了因心灵契合而产生的一种脉脉温情。而这种温情又不是直抒胸臆,而是散发自平淡的文字本身,随风入夜,润物无声。
然而,坦率地承认,我个人更偏爱第三辑的作品,那里贯穿着一个分外诱人的字眼——旅行。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蔡天新游历了我们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地区,包括埃及、印度、希腊、拜占廷、老挝和古巴。而旅行中写下的游记,让我们从哥特小教堂中走出来,来到了空旷的海滩,呼吸到了醉人的海风,一时神清气爽。这一辑的文字也终于洗尽学究气、学术气,素面朝天,清清朗朗,仿佛一流溪水经历千流百转,终于汇入大江,没有了喧嚣和做作,剩下平静与温和,却又不失典雅清丽。
“是因为缺乏想象力才使我们离家 远行,来到这个梦一样的地方” ————毕晓普
在旅行中,用自己的生命感应眼前的景物,将会触动多么美妙的灵感。毕达哥拉斯学派在谈及艺术对人的影响时曾说:人体就像天体,由数与和谐的原则统辖着。人有着内在的和谐,当他碰到外在的和谐,“同声相应”,于是欣然契合。因此,人才能爱美和欣赏艺术。
在旅行中也是一样。有时我静静坐着,就会觉得,在迎面拂来的风中,在轻灵款摆的水面上,总有一种神秘在感召着我,那种真切,仿佛在召唤失落多年的兄弟。当然,这种感觉太形而上了,可是,谁又能否认人与自然之间存在的人所未知的联系?
在《地中海游记》中,作者的文笔散淡平易,收放自如,找回文字本身特有的轻松与韵味。
“一轮弯月照耀在我的床前,清风徐徐从地中海袭来,仿佛特莱维喷泉的水柱。明天我将要动身去希腊了。那将是一次轻松随意的旅行。……”
忽而弯月,忽而希腊残缺美,忽而拜伦的诗句,忽而电视中的时装表演,以及几位名人的聊天:文思“居无定所”,漂泊无定,且多用短句,让人读得轻松闲适,神采飞扬,几乎可以听见作者写这些文字时随口哼出的小曲。这是只有在旅行日记中在能见到的文字,原滋原味,仿佛未施铅华的少女。
突然想到作者在《与伊丽莎白·毕晓普同行》的结尾处的一段话:
“毕晓普诗歌中的美,绝不是精巧和对称的一类,而并非痛苦与裸露一类,而是江河的支流、高远的飞鸟和夜晚的萤虫那样蓦然显现。”
我们知道,一个人在评价另一个人的时候,只要不是肆意诋毁,那么往往透露出自己的秉性。同样,这段评价用于作者自己的文字,而十分贴切。我也相信,正是他们同样将旅行作为生命的一种需要,而不仅仅是一种点缀,因此才能练就一手与旅行本身一样质朴而清新的文字。从中获得了独到的经验、开阔的视野,并拥有了必要的自信、宁静、气度,以及天马行空的自由意志。
而我在校园一隅,看着这些文字,仿佛聆听遥远的天籁,却又亲切自然。闭上眼睛,还是那只风筝悠然,悠然,神闲气定,而我年轻的血液似乎呼应着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