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纠缠着英语的是是非非,自己的母语--汉语似乎也岌岌可危。虽然汉语已经是美国的第三大语言,报考HSK的洋人也越来越多,然而面对新加坡华语地位的下降、国人语文水平的滑落,有人惊呼英语帝国主义已经开始屠宰汉语。看来要让世界上使用人最多的语言变成世界语言,前景还是不容乐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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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学期我在北大开了一门全校通选课,本来我以为自己刚刚留校任教、课的内容又是关于比较冷僻的诗歌的,听的人一定不会多。结果,上课的时候令我大吃一惊,密密匝匝的学生在教室里坐着、站着,远远超出了该课的选课人数限定。凭我的直觉,一定不是我的微末道行和诗歌的魅力把其中很大一部分人他们吸引过来了。果不其然,一经询问,才知道其中“奥妙”:由于我的课程名称中有“欧美”二字,开课单位又是北大外国语学院,所以很多人认定这门课要用英文讲授,都想过来为英语充充电、镀镀金。当我惭愧地表示这门课由于涉及到多个语种的作品、只能用汉语结合汉译文本来讲授的时候,一些学生在遗憾之余,依然坚定地说:“还是要上!成绩单上只要有带‘欧美’俩字儿的课程成绩,对考完GRE申请奖学金都有好处。”
这件事情给我最大的感触是,在当今之中国,再偏僻的话题和现象,只要和英语沾边(甚至只是在想象中和英语沾边),都会从“冰点”变成热点。如果说中国社会文化的表层标志在八十年代是“文化热”、九十年代是“经商热”的话,那么,在中国入世、奥运会申办成功的大环境之下,二十一世纪的这头十年的社会文化表层标志或许就会是“英语热”。君不见,各种旗号的英语学习方法像《大话西游》里面牛魔王身上抖下来的“无敌牛虱”一样,钻进大江南北黄河内外寻找渴望用英语升学、出国、找工作、提职称的人。我的一个朋友因为被GRE折磨了一年之久还考得一塌糊涂,就决定跑进贵州的深山老林去找一个没有英语的地方调养一阵,令他无比郁闷的是,在黔东南的一个县里面,斗大的英文字母不识半个的农村青年都知道“想要出国不要慌,北京有个新东方”,就差没把“疯狂英语”像“三株口服液”或者“中华喷施宝”一样刷在铁路和公路沿线上了。
在一个说汉语的广袤国土上出现英语学习的狂潮,这多少让人有些感到无奈。不过,无奈归无奈,现实归现实,一种群体的愿望只要有充足的集体理智作为指引,即使形成了狂潮也终归能有它合理的流向。譬如,如果学习英语的人都把“师夷长技以制夷”作为一个根本的学习内驱力,那么这种学习狂潮多少会让人觉得安心一些。怕就怕一些人是在“师夷长技以顺夷”的内驱力之下,或者是在根本就不知到“师”的是“长技”还是“短技”的状况中迷迷糊糊地跟着别人卷进了这个狂潮的。尤其是后者,现在许多学习英语的人都是在方法的迷宫中跌跌撞撞,见一个学一个,所学之“技”是“长”是“短”根本无从判断。
在我所了解到了各种名目繁多的英语方法之中,有一种其范畴超出了方法论界限的“方法”引人深思,这就是由著名教育工作者、凯洛格的MBA刘克亚先生创立的“表演英语”。之所以说它超出了方法论的界限,是因为“表演英语”的目的恰恰就是让人认识到英语学习的关键并不是在像洗发水品牌一样不断翻新的“方法”上,而是在于从personal development(个人发展)的角度入手,把英语的学习和一些“人生技巧”、个人管理能力、生活理念结合起来,使英语学习变得不仅仅是为了学英语本身、为了一时一势的出路而学习。在“制夷”还是“顺夷”的问题上,刘克亚先生更是像托马斯·莫尔描述乌托邦一样,创造性地提出了一个“国际自由族”的概念,认为中国人学习英语的终极归宿并不一定是大洋彼岸,在对中国的前景充满自信的前提下,他认为中国人学好了英语不改变中国国籍就可以成为在全球范围内自由工作、自由居住、自由生活的“国际自由族”。对于那些懊悔自己投错了胎,不能以一副金发碧眼的外貌、一本USA的passport在全球飞扬跋扈的人来说,这种建立在民族气节之上的“世界公民”想象力会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
我突然想到前两天在《书城》上面看到的耶鲁大学的华裔教授孙康宜女士的一篇名为《在语言的夹缝中》的文章。这篇文章记叙了她对几十年来在数种语言(包括方言)之间周旋所引发的身份认同问题的思考。她提出,对于一个有着复杂的语言背景和生活环境的人来说,虽然他(她)在理智上可以“左右逢源”,但在感情上,即使忘却了母语,哪怕凭着仅存的口音和强调,他(她)也要找到母语带来的骄傲感。
就学习英语的问题,我想要说的和孙康宜女士的观点非常接近。从理智的角度,我知道英语作为一种全球通用的工具拥有绝对的优势,它要求一个迫切需要走向世界的民族尽其所能地掌握它、使用它(同时,也必须对工具的“非工具”的一面,也就是对附着在它上面的价值观、立场,保持足够的清醒);但是,从情感的角度,我又多么希望汉语能够成为所有中国人的骄傲感的来源,即使他们成为了刘克亚先生畅想的“国际自由族”,我也希望他们是以汉语而不是英语作为他们之间的password。前段时间有一篇叫做《新西方》的网络奇文,畅想了若干年后美国大学的BBS上老美学生们都在讨论什么——在那时候,美国学生都以考HSK申请中国奖学金为唯一的奋斗目标,都抢着上一个叫“新西方”的HSK补习班,发在BBS的帖子,要么是在庆贺自己申请到了内地某大学畜牧业专业的全奖,要么是在为自己还没拿到边疆某大学的offer而忧虑。这篇其文多少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表达出了和我相同的、在无奈之中坚守的“汉语骄傲感”。
(注:作者系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讲师) |